後半夜時雪下得更密了,細細點點的雪花,在天地間紛紛揚揚,很快將宮牆、飛簷、金頂都染成了一個顏色,地面也被鋪上了一層潔白的雪被,一眼望過去空曠而清冷,一絲人氣都無。
這座自前朝沿用至今的古老宮城安靜得出奇,可對後宮諸女來說,這絕對是驚心動魄的一夜。
尤其是伺候兩位產婦的宮人太監們,個個都像是提著腦袋在當差,就怕一個不好,自家主子昇天了,即便能逃過天子之怒的懲罰,他們還不知要被掌權的安王妃撥去什麼鬼地方做苦活呢!
湯山上,安王妃本人和太后卻睡得頗香。
安王妃起得很早,聽著心腹傳來的最新線報,心情頗為愉悅。
她神清氣爽地抱著一瓶嶙峋清豔的梅枝進了太后的屋子,笑著對著正在由何嬤嬤梳頭的太后說:“母后今兒倒是起晚了,可見這溫泉莊子合了母后心意。若不是……母后該在此住多幾日的。”
太后看著何嬤嬤給鏡中的自己戴上莊重的外出首飾,幾不可見地笑了笑。
“皇后生產,乃是國之大事,哀家於情於理,都該回宮坐鎮才是。”
說罷,她又讓安王妃打點行裝,做好準備提前回宮。
等梳妝完畢,何嬤嬤下去傳膳,太后才順勢揮退其他閒人,和這個最寵愛的長媳說私房話。
“母后,計劃進行得很順利。賢妃安插在含玉殿的人給溫美人下了催產藥,她是一宮主位,看顧溫氏生產責無旁貸,這邊是穩妥的。至於皇后,坤栩宮裡咱們的人手趁亂也動了點手腳,讓皇后娘娘也跟溫氏一道同甘共苦去了。不過,陛下昨晚上一直守在坤栩宮,快上朝時才離開,她們不大好動手。”
太后嗯了一聲,像是早就聽其他人彙報過了,並不吃驚。
“秦氏溫氏二人都是頭胎,又未足月,一個七個月,一個八個月,都兇險得很。哀家早囑咐過她們,不到必要時候無須出手。說不定,老天爺都會站到咱們這邊來。”說罷,竟還唸了句阿彌陀佛。
安王妃連連附和,心裡卻打起了小鼓。
她早知自己這個婆母心腸冷硬,當年貴為德妃時,手上也不知沾過多少血腥,如今年紀大了信起了佛,可本質的冷酷勁兒還是有增無減。
安王妃命不好,新婚不久就守寡,足月生產時也不大順利,過去幾年了還對那種徘徊在鬼門關的恐懼感印象深刻,此時竟也對同為女子的秦氏、溫氏生出了些許憐憫之心。
可憐憫歸憐憫,想要達成她的目標,或者說是,達成太后和她二人的目標,秦氏她們決不能生下一個健康的皇子,否則後患無窮!
安王妃唯獨擔心的就是,太后對自己的親兒子、親孫子居然都忍心下這樣的毒手,這樣的冷血實在叫她膽寒。
雖然安王妃知道,太后一直對當年生下陛下時的難產耿耿於懷,母子親情不甚和睦,又偏執地覺得長子之死也是受次子所克,可安王妃擔心,如果有朝一日她兒子真坐上了那個位置,自己這個新晉皇太后被太皇太后死死壓著,又有什麼樂趣可言?
婆媳二人用過早膳,宮裡派過來報信的人才剛剛到。
太后面無表情地聽完稟報,看了眼表情哀慼得頗為真誠的安王妃,心裡冷冷一笑。
一行人匆匆回到宮裡,進了神武門後,太后並未先回慈寧宮安置,而是直接去了坤栩宮。
出乎太后意料的是,本該在上朝或在御書房處理政務的皇帝居然也迎了出來。
霍衍之神情沉重地說:“母后回得倒是快,可見那報信的辦事妥當,該重賞。”
他跟前的王德喜聞言,連忙應聲,小碎步著跑下去給賞錢了。
那接賞的小太監也不敢居功,臉上甚至不敢露出一丁點喜意,只覺得這賞錢拿著燙手,還是不要有第二回為好。
太后心中一突,抬眼仔細打量了皇帝幾眼,見對方臉色微黃,眼下一圈青黑,眼白裡還有不少紅血絲,顯然是熬了個通宵。
“皇后產育,乃是國之大事,哀家聽到訊息就匆忙趕回來了。畢竟宮裡頭沒個管事的人,哀家不放心。說起來,方才從承光門到坤栩門這幾步路,哀家就見到好些個宮人太監胡亂地走動,著實不大像話!”
霍衍之沒應聲,只引著太后往裡走,安王妃只得在旁暖場。
“怎的就這麼湊巧,溫美人竟和皇后娘娘湊到一處去了?不過,她們倆的日子似乎也就差個十天半個月的,撞在一起也是緣分。今兒一早起來,母后和臣妾聽了報信可嚇壞了,母后心焦得很,還是臣妾哄著才吃完了早膳,帶了幾個人就回了宮,連行囊都來不及收拾,只能讓何嬤嬤留在莊子上慢慢打點。”
霍衍之淡淡點頭:“安王妃有心了。”
眾人邊說著話,邊簇擁著太后、皇帝進到殿內。
太后還等不及坐下,就問:“方才路上問的小太監說,皇后發動至今還沒生下,如今情形如何了?”
聞言,霍衍之表情更淡了些。
“後半夜時情況有些不好,朕已命太醫施了針,如今產婆、醫女等人都在想辦法。”
太后拈著佛珠問:“溫氏那邊呢?怎麼就忽然發動了?又是八個月……”
這話說的便是淑妃了。
淑妃當時因涉嫌毒害溫美人、大公主一事被幽禁上陽宮,剛好也是八個月時發動,頗有些蹊蹺。且生產也極為艱難,拼死拼活生下的皇長子還是個先天的病秧子!
霍衍之垂眸不語,微微嘆氣,似乎也想起了那個命苦的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