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莊雖頂了個皇字,可本質上也只是個莊子,過來當差的都不是什麼體面人更別提裡頭還有一大撥按年僱傭的鄉下丫頭、青壯,這些人全沒什麼見識,不知道宮裡頭等級森嚴,閒暇時就愛東家長西家短的,更是聽風就是雨。
於是,那幾個出宮安排皇帝出遊、及賞賜工作的太監將淑妃生產的訊息一傳開,眾人以訛傳訛,再傳回止薇耳朵裡,不知怎麼就變成了紅英嘴裡的詭異模樣。
她哭笑不得,只得好聲好氣地對紅英解釋了一番,又信誓旦旦表示自己絕不是皇帝的什麼小妾,她出宮來這裡也不是被哪位吃醋的娘娘攆出來的。
為了轉移紅英的注意力,止薇拉著她去田埂裡走了一圈,又指出了幾株她用黃色絲線做了記號的植株,並以“這話我只告訴你不告訴別人”的秘密口吻向紅英透露,這個“秘密任務”才是她被調到皇莊上的真正原因。
雖然紅英不大懂其中關竅,但她隱約猜到,止薇姑娘見多識廣,又是奉了皇帝老爺的聖旨來這裡辦公事,想必這個“秘密任務”重要的很,不好輕易對外聲張,更不好以此為藉口澄清謠言。
知道了“大秘密”的紅英正。義感爆棚,覺得自己很有責任替止薇澄清,於是很努力地在人前幫她辯解。
想不到,謠言不僅沒被成功澄清,居然還扯到了紅英自己頭上。
“氣死我了!她們居然說,我是為了討好你,將來你進宮做娘娘,我就可以做你的女官了。什麼官不官的,我才不稀罕呢!”
止薇只能又用教她讀書寫字的法子讓紅英冷靜下來。
不料,這日教學完畢後,紅英沉默了會,竟認真地對她說:“止薇姑娘,你人這麼好,長得又好看,皇帝老爺沒看中你,是他的損失。你要是不嫌棄的話,我可以把賈先生讓給你,他可是我們村最有文化的年輕人了,聽說還考過舉人的,就是腿腳不好……”
說到最後,已是滿臉嬌羞。
止薇對此敬謝不敏,好說歹說才讓這位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姑娘打消了給自己做媒的念頭。
見她表示絕不跟自己爭教書先生,紅英才重新歡喜起來,又和止薇絮絮叨叨說了些賈先生有關的事情。
止薇含笑聽著這番小女兒心思,可越聽越覺得驚心。
因為,這位賈先生腿腳上有點小殘疾,據他說是前些年進京趕考路上落下來的毛病,因為這個就沒去考進士,直接留在這個小村子裡做了教書先生。最關鍵的是,這位教書先生平日裡筆耕不輟,似乎經常寫些話本戲詞,去城裡賣給書坊、青樓那樣的地方。
止薇馬上記起上回在慈寧宮裡唸的那個話本子,裡頭的書生遭遇似乎跟這位賈先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只除了賈先生沒有毀容、也沒有遇到什麼王爺和小郡主的垂青……
“莫非,話本中所寫的真有其事?那位賈先生被人奪了名字和身份,求告無門,只能靠寫話本來抒發胸臆中的苦悶?真會有這麼離奇的事麼?還是說,他並沒有碰到什麼奸人,只是不慎摔傷了腿腳、失去上殿機會,故而將其美化加工,變成了一出離奇曲折的復仇大戲?”
大約是因為兄長的相似遭遇讓止薇有些惻隱,更同情話本中的書生,故而,皇帝大駕光臨之時,她滿腦子想的還是紅英口中的那位賈先生。
按提前來人通報的話,這次皇帝來皇莊的名目是看看秋種時那批麥苗長勢是否喜人,以此表達皇帝對天下農事的關注。
不過,止薇覺得,皇帝可能就是不想在宮裡待了,故意跑到莊子上躲清閒的。
因為皇帝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了信王過來。
而且,這次皇帝沒坐上回的豪華輦車,而是在一隊侍衛的護送下,和信王二人各自騎著馬來的。
看到信王的那一瞬間,止薇將頭埋得更低了些。
只可惜,她的這番努力似乎沒起到什麼作用,信王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咦,皇兄,她不是上回我跟您討、您還不肯給我的小丫頭嗎?怎麼幾天不見,人被您發配到這麼個冷落地界來種田?”
信王一臉痛心:“皇兄實在是暴殄天物,侍弄花草的手怎能用來種田插秧?不如,皇兄還是允了臣弟吧!”
提前被皇莊管事點出來隨侍的止薇頭皮一麻,就是沒轉頭,都能感覺到她旁邊另一人的灼灼目光。
被管事挑出來伺候尊貴主子的自然得是模樣周正、身材勻稱的,故而紅英沒有入選,被選上的這個叫小玲,雖然姿色不顯,但在那些鄉下丫頭裡面也算是不錯的了。
止薇顧不上想小玲回頭會如何跟別人傳這些話,她只盼著皇帝不要因此又怪罪她蓄意勾引信王什麼的。
信王這話一出,霍衍之就頓住腳步。
他順著信王的目光朝身後看了眼,才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她啊,朕險些沒認出來!都說莊子依山傍水,最為養人,這丫頭過來幾日,不想竟黑了這麼多!”
止薇:……
她只當自己是個聾子,默默地跟著兩位主子去田間巡視了一番。
皇莊管事一路弓著腰開路,十分詳盡地介紹了當日由皇帝本人親自栽下的種子發芽情況,又大大讚了皇帝一番,說是百官們的那些溝壟麥苗生得就是不如陛下的好,可見天威浩蕩、連這些麥苗都不敢不努力生長。
這些奉承話聽得霍衍之臉色微沉,直接將人揮退了,只留止薇、小玲和幾個侍衛如影隨形地跟著,便和信王在莊子裡信步漫遊起來。
信王說:“聽管事方才那話,秋種那日定是十分熱鬧,只可惜臣弟剛從西邊回來,沒能親眼見證……”
皇帝說:“行了,朕知道你的意思了。明年不管哪裡鬧災,總不叫你出去奔波勞累便罷。只是到時,信王可得來莊子裡陪朕多開墾幾畝地才行!”
信王臉色一苦,連連求饒。
“我的好陛下呀,您就饒了臣弟吧。出遠門一趟,京城都沒進呢,就被您拉著來莊子上種地。趕明兒我得上宗正寺那兒告狀去,就說這個王爺做不下去了,還不如自己買塊地去做地主老財,還不必自己親自耕地……”
兄弟二人就此說笑起來,信王倒還罷了,倒是從一進莊子就黑著臉的皇帝,此時臉色也鬆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