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博林收斂自己的儀態,很是平靜,他說道:
“鹹國二十餘年間戰事不休,真正的太平年月不過最近六七年,這六七年的太平細究起來,仍得益於二十年前土地新政與工商解禁之舉。
因而在下以為鹹國當下盛於外,而非盛於內,真正之強盛當是先國富民強,後國強民富,最後兼濟兩者,圖強中原指日可待。”
百里燕原本已無繼續聽的興致,不想薛博林一席話激起心頭千層浪,這讓他想到二十年前與鹹王曾有此番談話。他忙問道:
“那請問薛公子,可有具體治國之道?”
“回永興侯,侯爺二十年來興教化,昌工商,扶農桑,深入人心普惠天下,此舉當堅定不移繼續推行,直至永久。再者,民乃國之本,鹹國人口僅一千七百餘萬,老弱頻多而精壯勞力驟少,此乃我國三十年內之大患。
竊以為侯爺修生養息不輕易言戰乃是上策,與之對應的便應該鼓勵生養,廣推教化普及醫所,減少幼兒夭折與孩童疫病,待二十年三十年後,人口元氣恢復,人才層出不窮,籍此再回哺農工商三業,繼而往復迴圈生生不息。可收國富民強之效。”
薛博林侃侃而談深得百里燕心意,此人雖黑瘦貌不驚人,但鏗鏘有力的談吐,緊密的語言組織邏輯,給人以頗為強大氣場的深刻印象。
百里燕不禁蹙其眉頭細思他之所言,而後再次問他:
“那又如何國強而民富,最終又如何兼濟二者呢?”
“回永興侯話,國富民強是因當下國體使然無法改變,而要想國強民富勢又必再行新法,以革國富民強之積弊。”
“哦,薛公子以為當下國富民強之法仍有大弊端?”
百里燕好奇問他,滷侯只覺得薛博林說話沒有分寸,遂是沉聲說道:
“博林,永興侯新政世人有目共睹,如此妄言新政積弊,成何體統,還不住口。”
這時百里燕擺了擺手與滷侯說:
“滷侯且請息怒,暫且聽完薛公子所言再做評論也無妨。”
“嗯,永興侯大量,博林,你且繼續說吧。”
滷侯收斂起不快,薛博林壯著膽子繼續說:
“永興新政以低保田分於百姓,不分男女老弱,人人生來可得自屬土地,一改以往土地集中於權貴,而權貴荒馳兼併,乃至私自蓄養隱戶屯積糧草,拒不納錢糧等弊端。
百姓因人人得享自家田畝而勤於耕種,加之先進農作之法積肥法普惠全國,農業產力大為增加,此舉富國了,也強兵了,民也得以果腹。而人人得以滿足,卻不知其中所隱之巨大弊端。
普天之下,土地雖大,卻不會增長,土地雖多,田畝卻少,糧田更少。然人口卻會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只要有人便會一直生養。
待日後國富民強天下歸於一國,天下太平了,人人不斷生育兒女,朝廷不斷將田分給百姓。一年兩年十年三十年並無大礙,然若百年之後兩百年之後,人口不斷增長,這天下的土地卻是不會增長,到那時,人比田多,又該如何。
進一步說,鹹國一統天下之前,此隱弊尚且可除,倘若天下一統,各股勢力競相私分利益,分的無不是自己的勢力範圍,到那時再推土地新政以代之,恐再無可能。
甚至那時舉國上下志得意滿而忘乎所以,繼續以當下新政推而廣之,若干年後,人口增長與開墾土地必成內患,還請永興侯明鑑。”
要說這麼些年來百里燕市面也見得多了,北半球的文明也好,宗伯泰的易算之法也罷,無不是令人大開眼界,卻從沒哪一樁事能給他以如此震撼的衝擊。
薛博林提到了最根本性的兩個人問題,既人是一切社會經濟發展的根本動力和資源,二是土地資源是有限的,人口增長卻是無限的。
此外薛博林已經看到土地政策應該在人口較少時,普遍教育程度不高時,利益團體尚未大量繁殖之前,解決土地的分配問題,這個見解是超越時代,乃至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論述。
當年所推新的《授田法》以低保田的形勢規定了農民終身享有自留地的權利,並不得交易,此法其實是《均田法》的變相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