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在帝國的石板路上行駛,發出伊恩熟悉的聲響。他忍不住輕輕把簾子揭開一些,瞄了一眼街道的模樣。雖然是深夜,雖然仍然在邊境,但這裡畢竟是帝國,伊恩一眼就認出了遠近樓房影影綽綽的外形,都是標準的帝國風格的斜頂建築。再也沒有什麼高聳巍峨、如同塔樓似的酒館,沒有嵌入山壁能通往上層街道的商店,也沒有石頭砌成的旅店。這裡只有松木和橡木搭建的二三層樓房,散佈在用城牆縱橫切割出來的街區裡。
說來也神奇,只是穿過了那道森林、懸崖、山壁組成的國境線,怎麼連空氣都聞起來不一樣了呢?伊恩此刻在風中,嗅到了久違的溼潤氣息。伴著濃重的夜色,城中甚至起了薄霧。隨即,他放下簾子,又坐了回去。
雖然帝國是故鄉,卻好像已經沒有什麼他熟悉和留戀的人生活在這裡了。這次可不是回來一解鄉愁的,他在心裡對自己暗暗說道。然後他想起了伊莉絲和蘇木婆婆,啊,還有璃木林的巫婆。
伊莉絲和蘇木婆婆想必已經平安抵達綠洲鎮,正在金尾商會里安心休養,還將享用麥琪為她們準備的吃食,替她們驅除旅途的疲勞。她們再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對了,巫婆現在是不是還留在帝國?如果說這裡還有什麼讓他牽掛的,恐怕也就是巫婆了。不過她的靈想力很強大,足以保護自己……
馬匹的一聲響鼻,車停了下來,把伊恩驚醒。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已經不小心睡著了。
“我們到了。”前面希德小聲叫了聲,敲敲門板提醒車廂裡的人。
幾人從馬車上安靜地跳了下來,面前並不是酒館,而是一間不起眼的小屋,看起來像是一座破落的民居。
吉格斯把馬卸下來安置到一旁的馬廄,帶著他們敲響了小屋的門。
半天,才有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在裡面吼道:“誰啊?”
“金尾商人。”吉格斯對著門縫低聲應道。
門吱呀一聲開了,房主卻已徑自轉身回去了。
吉格斯小心翼翼地推門進去,發現房主正從一個髒兮兮的櫃子裡拿出一些冷酪和乾麵包。
“四個人?”他問道,“收到訊息說你們今天會到,沒想到都過了半夜了——現在已經是明天了!”
矮個子房主看起來體態臃腫,很邋遢,散亂的頭髮似乎很久沒有剪了,蜷曲著耷拉在腦袋上。鬍子也颳得很隨意,鼻頭紅紅的,像個喝醉了的酒鬼。他的眼裡佈滿紅血絲,不過雖然說話聽起來沒好氣,但手上給他們準備吃喝倒是很利索。
“抱歉。”吉格斯應了一聲,觀察著這個商隊給他介紹的安全屋。房子低矮,燈光昏暗,顯得十分壓抑,與聯邦那些寬敞得甚至讓人有孤獨感的住處比起來,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只有兩間房,你們自己分分吧,就那兩間。”房主放下餐盤,朝旁邊的兩扇破木門努努嘴,然後自顧自又回到角落的床榻上躺下了。
金克絲從走進來那一刻起,就始終皺著眉。雖然出發前吉格斯就跟大家打過招呼,鑑於伊恩和希德這趟委託的危險性以及他們的敏感身份,到了橡盾城他們不會去住旅店,而是選擇商隊介紹的安全屋。這樣既能避人耳目,也能防止軍隊對旅店的突然搜查。但這個安全屋還是超過了她的想象,她甚至覺得自己看見房主的手指在餐盤上留下了黑色印子……
“我們……就不能住旅店嗎?”她低聲問吉格斯,“我跟你又沒被盯上。”
吉格斯瞥了她一眼:“遇到盤查,問你的侍女去哪兒了,你說得上來嗎?省省吧大小姐!”
“好吧。”金克絲嘆了口氣,也不吃桌上的東西,直接推門走進了其中一間房。
一回頭,希德和伊恩已經站在餐桌邊,湊著昏暗的油燈吃了起來。
吉格斯剛拿起一塊麵包塞進嘴裡,金克絲又從那間房裡走了出來。
現在她的眉頭不再緊鎖,倒是媚眼如絲,嘴角還帶著笑意。輕飄飄掛到希德的肩膀上,說道:“希德,每間房就兩張床,你今晚睡哪兒?”
“睡你隔壁那間。”希德眼都不眨,飛快地應道,“讓吉格斯跟你一間吧。”
吉格斯正在努力嚼那塊又乾又硬的麵包,好不容易要下嚥的時候聽見希德說這麼一句,差點把自己噎死。一陣猛烈的咳嗽之後,把臉漲得通紅,灌下幾大口水才得以解脫。房主在角落裡煩躁地翻了個身。
吉格斯低聲道:”希德,不要亂出餿主意!回去了又是一個把柄捏她手裡……這一趟我可是為了你們倆來的,這麼危險的事情,已經夠意思了吧?!”
“是是,”希德壞笑道,“我錯了我錯了。”
伊恩把乾酪塞進嘴裡,拍拍手上的碎屑,起身就往金克絲隔壁那間屋子走。
他感覺到三雙眼睛都在盯著自己。
果不其然,還沒走到門口,肩頭就被兩隻手給按住了。
“伊恩,我一般可不會接這種危險的委託,你好意思麼?”吉格斯在他左後方說道。
“我這一路可都是被你拖下水的。”希德在他右後方,嘴裡還含著食物,咕噥著說道。
伊恩嘆了口氣:“好吧。”說著正想轉身去金克絲那間,卻聽到砰的一聲,什麼東西從那屋裡飛了出來,重重地跌在地上。
幾個人定睛一看,飛出來的竟然金克絲房裡的一張單人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