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赦看了眼打造出幾個瓷人的崔東山,笑道:“創造人族之初,神靈並非沒有自己的考慮,所以精心設定了幾道關隘,防止這些螻蟻在人間坐大,貪心不足,覬覦更多。”
“比如,追求長生不朽,與天地同壽。”
“人間塵土一般的螻蟻,竟敢妄圖躋身神殿。”
“如何汲取人間最多的精粹香火,讓神靈的無垢金身趨於永恆,又能夠保證這些香火之源乖乖聽話,地上的人,就要永遠面對一件事物,‘道’的未知和‘心’的恐懼。”
天威浩蕩,神靈赫赫,不可揣測,不可捉摸。
在“巫”的帶領下,人間眾生伏地不起,祈求天上的寬恕,渴望恩賜,避免責罰。
心生恐怖,畏懼萬分,不敢有任何違逆之心。
“既然恐懼來自未知。那麼知道了,便覺平常。接下來,就不會認命,反而要生出不甘和叛逆心,就會有各種試探,想要知道種種邊界在何處,這就是人性。”
人族的身軀,是香火的承載之物。人心的痛苦,是虔誠的源頭之水。
神靈自然不會讓人族尋見痛苦的源頭,人間初始,大地之上,忙於生存,忙於私慾,忙於犯錯,忙於內鬥。
人性是一碗渾水。可正因為渾濁了,便有了生氣。
神性是一碗清水,神靈和神位只是那隻裝水的碗。
南嶽山君範峻茂,當她這位神道轉世,遇見持劍者降臨人間,範峻茂當時可有任何反抗之心?沒有,心甘情願,引頸就戮。
姜赦說道:“毫無徵兆的無妄天災,大地之上的諸多禍殃,肉身的不斷腐朽和各種疾病,妖族在內一眾食肉者生靈的橫行無忌,都讓人族在最大的恐懼之外,生出了一種最多的情感,終於有一天,它壓倒了痛苦。”
崔東山說道:“是憤怒。”
姜赦笑道:“鄭先生身上,好像就沒有‘憤怒’這種情感。”
崔?當然很厲害,跟鄭居中很像,但是姜赦絕對不會覺得那頭繡虎身上,沒有“人味”。
正因為姜赦能夠從崔?身上,感受到一種無言的極大的憤怒。
這種巨大的沉默的憤怒,讓崔?如同一輪放置在人間的烈日。
只是崔?太驕傲了,從來不屑訴諸於口,從來不想被人理解。
>鄭居中則不然。
如果不是極為清楚三教祖師和小夫子的道,絕不會讓人間重蹈覆轍。
姜赦都要誤以為鄭居中是那尊至高神靈的一部分天道再現。
姜赦的這種錯覺,其實白玉京餘鬥身上也有一定程度體現。
鄭居中的智慧,餘斗的理性。
說一尊神靈如何人性飽滿,褒貶不一。
但是說一位煉氣士,修道修得毫無人性,肯定是在罵人。
陳平安說道:“在恐懼、憤怒、慾望等等,在它們之前,或者說之下,人性真正的底色,可能是飢餓。”
鄭居中輕輕點頭。
“為了防止我們的僭越,越來越‘非人類神’,遠古神靈設定了幾道關隘。”
姜赦說道:“第一,人族誕生之初,既有求生的人性,卻有暗藏一種求死的本心。不必細究,放眼人間,隨處可見。放縱種種慾望,不知節制,口舌之慾,暴飲暴食,男女歡好,索求無度,諸多此類,不知保全精神,空耗心力。七情六慾氾濫,不啻刀山火海,煎熬人壽。人性暗中存有求死之心,就可以限制大地人間的高度。”
崔東山說道:“修道之人,講求清心寡慾,遠離紅塵,不涉俗世,追求本來面目,認得真正自我,向內求,往天上走。總而言之,修道一事,就是違揹人性的。‘修道之士,已然非人’,一語中的。但就是對這一天大難題的最好解答。”
“第二,‘生即赴死’的身軀皮囊體魄,決定了人身壽命的長短。人族陽壽短,體魄脆弱,就變得可控,可能性就小。”
“可若是人族過於孱弱,只能隨隨便便淪為地上妖族果腹的食物,就會導致香火稀少,人族的存在就沒有意義。對神靈而言,這是個不小的悖論。所以武道,其實要比術法神通更早給予人間。但是金身境,就是瓶頸,不會給予人族更多。”
武道金身境之上,便是遠遊境,人身能夠如鳥雀御風“羽化”。
因為人族御風,擅自離開大地,被神靈視為一種僭越。
姜尚真好奇問道:“為何從來不會犯錯的神靈,會改變主意?”
如果人族一直受限制於有限的武道,卻無神通術法。哪有後來的登天一役?
崔東山說道:“周首席不就擁有一座財源廣進的雲窟福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