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誠說道:“想要得個‘見龍在田’的評語,還差點意思。當然了,我就是個採伐院當差的,只是碰見個同鄉的晚輩,忍不住說幾句倚老賣老的言語,不是大驪禮部高官,李織造不用太當真。”
李寶箴笑道:“也是離開家鄉多年,才曉得家鄉的老人老話,是何等金貴。”
不同於一般地方的人,離開家鄉越遠越久,就會覺得家鄉越小,驪珠洞天這撥年輕人,越是有出息的,無一例外,都會覺得家鄉小鎮的“大”,以及深不見底。
之後大概閒聊了小半個鐘頭,林正誠還是言語不多,多是李寶箴找話聊,朱河也會見縫插針說些往事,林正誠始終沒有露出不耐煩的的臉色。
李寶箴告辭離去,帶著朱河和朱鹿離開採伐院,離開郡城後,李寶箴為了照顧朱鹿,祭出一條符舟,重返禺州,卻不是直奔織造局,而是去往一處山頭。
夜幕沉沉,李寶箴閒來無事,在船頭盤腿而坐,拈起一粒靈氣凝聚而成的光球,符舟風馳電掣,在夜空中劃出一抹流螢。
父女二人,沉默不語,各懷心思。
朱河已經躋身七境武夫多年,再打熬幾年體魄,有望以純粹武夫之身覆地遠遊,按照二公子的安排,只要成為遠遊境,就會讓他由織造局轉任地方武官,官職不會太高,但是有軍功武勳在身,又是遠遊境武夫,想必不會太低,那麼未來立祠堂、編宗譜,供奉祖先神主牌位,都不再是奢望,朱河一介武夫,以昔年賤籍身份,有此作為,也算光耀門楣了。
朱河一直就不是一個有太大野心的人,如果不是為了報答李家的恩德,也需要為了獨女朱鹿作長遠考慮,其實朱河更希望能夠離開官場,在遠離大驪王朝的寶瓶洲南方,某國江湖上落腳,要麼開山立派,要麼開館收徒。
朱鹿心情複雜。
離鄉多年,早已不是少女的朱鹿,偶爾會想,當年她要是沒有離開那支求學隊伍,自己的人生際遇,會是如何?
當初一行人離開小鎮,走過龍鬚河和鐵符江,路過棋墩山,最終到達紅燭鎮,然後就有了那場風波,就此分道揚鑣。
如果不曾分開,她跟著去了大隋書院?
李寶瓶,她和父親。林守一,李槐,還有那個人。
朱鹿覺得是那會兒的兩撥人,雖然同行,可就是兩種人。
期間他們遇到一個戴斗笠佩刀、牽毛驢的男人,自稱阿良,善良的良,是一名劍客。
又自稱劍術無敵,絕世無雙,認真起來連自己都覺得可怕,一手劍術,揮灑自如,潑水不入,溼了一片衣角就算他劍術不精……所以每次路過河邊,李槐就要阿良站在岸邊,自己去撿一堆石頭,讓阿良抖摟一下所謂的劍術,或是掰著手指頭等待下雨天。
一直鬧哄哄,鬧到最後,就連朱河這樣的老實人,都覺得那個看似深不可測的劍客,莫不是個只會誇誇其談的江湖騙子?
結果在那三江匯流之地,如那江水之分合,好像剛好分出了三條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她和父親,黯然離開紅燭鎮,追隨福祿街李氏的二公子。
李寶瓶一行人繼續前往大隋山崖書院。
至於那個吊兒郎當的色胚,竟然在那一天破開天幕,去往青冥天下,又竟然能夠與白玉京二掌教既問拳又問劍,再竟然以劍修身份,躋身了十四境……
林守一擔任過中部大瀆的廟祝,已經是一位元嬰境修士,據說最近已經開始閉關。
李寶瓶,已經是書院君子。就連那個李槐,也莫名其妙成為了大隋山崖書院的賢人。
至於那人,更是……在未來人生的“山路”上,一騎絕塵。
聽說之後,在大驪邊境,求學隊伍中又多出三人,白衣少年崔東山帶著兩個盧氏遺民,於祿和謝謝,一同遠遊大隋。
於祿,是盧氏亡國太子殿下,早就是遠遊境武夫了,躋身山巔境,十拿九穩。謝謝也早已是一位陸地神仙。
除了福祿街李家的小主人李寶瓶,其餘諸人,簡直就是一群不可理喻的……怪物。
尤其是那個姓陳的泥腿子,草鞋柴刀,曾經是一個黑炭似的消瘦少年。
後來得知對方先後買下落魄山在內諸多山頭一事,漸漸有了幾分山上仙府的氣象。
她心中就有了一些顧慮,但是覺得只要跟著二公子,便可以萬事無憂。
再後來落魄山問禮正陽山,朱鹿更是憂心忡忡,不過父親勸她不用如此,說那個人,性情淳樸,絕對不會與我們父女翻舊賬的。
又後來,一封來自中土神洲山海宗的山水邸報,讓朱鹿徹底慌了神。
朱河察覺到女兒的心事重重,輕聲問道:“想什麼?”
朱鹿笑著搖搖頭,“沒什麼。”
禺州境內有一處風景名勝,名為天燭峰。
一峰獨高,每逢日出日落,就會有那金色雲海,風景壯麗。
一位中年卻尚未娶妻的實權武將,夜宿山中道館,準備在這邊看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