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艘烏蓬船侯在碼頭前,等待渡客去東洲島,不時還有船從江心過來,那些有閒情逸致去臨江樓飲酒作樂的,多是士子、商賈、遊俠之流。
張玉正要尋船渡江,卻被叫住了。
“請留步!”
“先生是叫我?”
張玉看向麻衣男子,鬚髮雪白,面帶菜色,似乎生意不太好。
對方撫須輕笑道:“你回頭了,便是緣分,不是也是了。”
張玉揮了揮手,笑道:“先生還是免開尊口,在下從不算命。”
“為何不算命?”
“因為不信!”
張玉轉身走到盡頭,匆匆跳上渡船,吩咐船伕開船。
“你在尋一個人,我說的沒錯吧?”
張玉聽見這話,猛然轉身,見那麻衣相士站在碼頭上,笑著看向自己。
“客人是否要回去?”搖櫓的老船伕問道。
張玉看了自覺勝券在握的麻衣相士,緩緩背過身去。
“去東洲島!”
岸上,麻衣男子笑容凝固在嘴角。
許久,他嘆了口氣:“難得遇上個愣種啊!”
東洲島不算大,五百多畝,狹長如船。
島上,樹木草尤其茂盛,遊人絡繹不絕。
湘江上各處碼頭的船,都可能行向這邊憑弔島上古蹟,單渡口就有四處,寓意迎接八方賓客,沿著石板路往上兩百步,便是島上最高處。
那座經受過唐宋風雨的臨江樓。
門外石階上坐著一老者,蓑衣草鞋,身形佝僂,背對著大門前進進出出的客人,雙目微閉,扶弓的手微微顫抖,胡琴所發之聲清冷淒涼,足令聞著傷心,聽著落淚,幾名樓中客人忍受不住,捂著耳朵逃離。
“老倌子,這是掌櫃給您的紅封,勞駕你到別處拉去。”
酒樓掌櫃遭受雙重摺磨,再也忍不住了,讓小二拿兩隻紅封送去。
“凡眼俗耳,聽慣靡靡亂聲,卻聽不得這世間真音,可笑,可笑。”
老者眯著眼,對地遞至眼前的紅封,視而不見,感慨了幾句,抬手抓上了琴弓。
那琴弓三尺來長,用木製弓杆,中空,似乎藏著金屬鐵片,兩端系以馬尾為弓毛,夾於兩弦間拉奏。
小二見他又要動手,嚇得忙從袖中掏出藏起的紅封。
“再多沒有了啊,老館子,我勸你見好就收,掌櫃火了,你一個銅板也撈不著。”
老者微微搖頭,一把抓過兩隻紅封,塞入懷中。
他抱著胡琴,戴起斗笠就走了。
“這老館子,還以為多清高呢。”
小二站在門外,輕輕搖頭,湖湘之地多奇人異士,如這般登門強行賣唱、實為乞討的樂師,他早就屢見不鮮了,通常都是用幾十文錢打發走,也不敢得罪過甚,江湖有規矩,市井亦然。
張玉循著樂聲而來,在拐角處與斗笠蓑衣老者擦肩而過,他回頭看了眼,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此人,一時卻也想不起來了。
“到底是什麼地方呢?”他也沒多想,那人太過尋常了,扎入人堆裡,便是千千萬萬面板黢黑、面帶苦相的漁夫、船伕、樵夫、轎伕,飽受風霜摧殘的底層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