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喜歡唸叨這些文縐縐的字句哄師傅開心,他以為師傅喜歡,卻不知,師傅是以為他喜歡,才總是笑顏誇獎。
今日這寥寥二十八字,依舊能逗得師傅心情舒暢,他面色緩和,笑逐顏開道:“咱們的阿濤若是參加科舉,必能當上狀元。”
阿濤卻道:“狀元有何稀奇,不過是騎馬的樣子帥氣了些。狀元為民謀福,或謀一城安居樂業,或謀一令歌舞昇平。哪裡比得上咱們仵作,謀得是一個寰宇清明。沒有狀元,還有一大把官老爺管事兒。要沒咱仵作,且不說鎮安令查不了案,那些個厲鬼都能把長安啃得滿地冤魂。師傅你看,狀元每四年就出一個,我活了十幾年,可就見過你這位大仵作,和我這個小仵作。”
老仵作呵呵笑道:“阿濤說話總是這麼有道理。”
表面和顏悅色,心中卻在暗自盤算,是不是,該求求那位將軍,替阿濤找個正經行當。
夕陽西下,夜色降臨。
老仵作吃完飯後就坐在院中的長凳上,欣賞日落的景色,直到月亮掛上瓊宇,才回屋拿出裝有驗屍器物的布包,跟阿濤打聲招呼,準備再回北鎮安令。
還有一具女屍沒驗。
待老仵作推開院門,發出“嘎吱”一聲響,莫名回頭,看向院中。恰巧阿濤也收拾完廚房,走入院中歸置桌椅,抬頭正與老人的目光對上。
二人就這樣對視了片刻,阿濤忽然笑道:“師傅,忘記帶什麼了?我去給你拿。”
老仵作囁喏道:“沒什麼。”
轉身離去,路上依舊自言自語。
“沒……沒了嗎……”
一路恍惚,走到北鎮安令大門口時,才忽然回神。
“他該去做個將軍,或者當個狀元才好。”老仵作依舊唸叨,“修將軍是個好人,就算小老兒這張臉不值錢,修將軍也會大發慈悲,讓阿濤加入長安衛吧……”
他邊走邊想應該如何向修顏涾開口,不知不覺中,竟然已經走進安息所。
心中忽然有些不捨,十年相依為命,若是少年也捨不得怎麼辦。
要不要離開長安呢……
如今大周的風氣,不似修羅時有那麼多禮教束縛,總讓老仵作感覺到有一股子生氣,老仵作覺得,長安衛裡的人,都把他當人看了。
阿濤沒了老頭子的嘮叨,會不會不習慣。
會不會偷懶不念書了。
呵呵,都不做仵作了,還讀什麼死人書,不讀才好。
不讀才好呢。
老頭子要是死了,阿濤會不會記得,要給小老兒收屍。
還是不要記得了吧,仵作最終的歸宿,不都是亂葬崗上的一抔焦土。
不要誤了阿濤前程才好。
不要誤了阿濤才好啊……
老仵作心不在焉的神遊,卻沒注意到,那張本該躺著女屍的木板上,已無人影。
隨後忽然感到胸襟溼透,低頭一看,胸前殷紅浸染,血流不止。
恍惚間,一襲白衣,飄然離去……
老人在最後一刻,終於將那句話,說出口。
不要誤了阿濤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