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輝冷月下,油燈晃動,馬豐濤坐在院中臺沿上,手捧《馬氏洗冤錄》,雙眸卻望向浩瀚星海,心不在焉。
許久之後,心頭那種不詳之感仍舊無法釋懷,回屋披起外衫,向北鎮安令走去。
一路行來,街上行人寥寥,只有秋風跟隨。這樣的天氣,彷彿回到十年前與老人初見的情形。心中不安越發濃烈。
就在走出通義坊,即將進入太平坊時,忽然一陣心悸,抬頭望去,竟見師父在兩座商鋪之間的陰暗窄巷裡看著自己,面色慈祥,帶著笑意。
馬豐濤喊了一聲“師父”,快步迎上去,卻見老人如同清晨薄霧,漸漸淡化消散。
“師父!”淒厲一聲嘶嚎,在這寂靜深夜,如同山鬼厲嘯,引得周遭府邸傳出嬰孩啼哭和坊民謾罵。
馬豐濤孤身立在大街中央,慢慢蹲下,一如當年第一次面對孃親的魂魄時,雙手抱膝,將頭深深埋了進去,不住顫抖。
另一方面,南宮與修顏涾趕回北鎮安令時,已經戊時三刻。
二人途徑朱雀門,修顏涾有心回望,老太監陳知規竟然又捧著寶函立於此地,只是並未看向疾馳而過的兩人,及後方跟隨的長安衛,而是遙望長安以東。
那是修羅皇陵所在。
一閃即逝的交錯,他並沒有聽見,老太監皺眉低語:“蟄伏煞氣很不安穩吶……老馬啊,若是皇氣被煞氣侵染,化作鬼王,你那個小徒弟,能應對嗎……”
此刻北鎮安令內,南宮見修顏涾沉默不語,脊樑起伏,顯然是在竭力剋制自己的怒意。
他第一次見修顏涾生氣,心中並未覺得有趣。
死者是一位老人,據說是北鎮安令內的仵作,大周建國時就已經在這兒,他卻從未見過。
老仵作死時臉上仍舊蒙著一張麻布,南宮伸手要去探個究竟,修顏涾卻攔下他的手道:“他不喜歡。”
南宮也不問不喜歡什麼,只是依言退後,不再打擾。
卻見修顏涾似乎忍了又忍,最後抬起頭時,雙眼佈滿血絲,仇恨彷彿要從眸子中噴出火焰。
南宮袖中棋子滑落指尖,輕輕落子,一道無形牆壁從他身前出現,又飛向修顏涾,將後者與老人的屍體分開。
“制怒。”南宮在修顏涾身後輕聲道。
修顏涾猛然轉身,並不去看南宮,舉步走出安息所,也不招呼南宮,上馬即走,不知去向。
這邊修顏涾剛走,就見一名少年跌跌撞撞闖入安息所,一眼瞧見躺在木板上的老人,默默走到他身前,俯身跪下。
南宮見人去後,復又人來,都視自己為無物,也無不快,只是安靜的站在名為馬豐濤的少年身後,不去打擾他。
腦中回顧這兩日發生的事,現已死六人,按照先後順序分別是一名讀書公子,兩名長安衛,一名平民百姓,一名屠夫,一名仵作。那名白衣女子,應當就是晉納刺客,假死潛入鎮安令。
第一夜的三位死者死於同一位置,此為震三;東北離九位,平民天英,是為乙奇,屠夫為煞,便是死門。
如此說來,九死一生之局,生門在太平坊。女子起死回生,以掩息術隔絕生氣,在至生門重生。
“既然是生門,為何還要殺人呢?”南宮思及此處,情不自禁出聲,竟連自己都沒注意到。
“師傅是陰差,算不得生人,死於此地,屬於歸陰。”跪在屍體前的少年忽然開口回答道。
南宮有些詫異,這個少年人,似乎比自己還小了幾歲,卻能知此玄奧隱秘,不禁問道:“你懂奇門遁甲?”
少年人卻道:“不懂,這是老馬一脈的堪輿術。”
南宮求教道:“何謂陰差?”
少年道:“受地府聘用,超度死者怨靈之人。於天地萬法,輪迴六道中,既不是人,也不是鬼,以活死人視之。”
南宮道:“仵作還有這樣隱秘的身份?”
少年道:“不是隱秘,無人關心罷了。並不是所有仵作都是陰差,這是我們老馬一脈的秘術。老馬一脈傳人傳孤,不看資質,只選命運多舛的天煞孤星。所以若遇無法開陰陽眼的傳人,就與鬼差做交易,化作陰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