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孃親跟我說的。她說在成親那天,爹爹跟她說:“你是我們兄弟兩個的媳婦兒,兄弟那份福讓我享了,兄弟那份責任也該我來擔。”
她說每次被爺爺毒打,若不是爹爹用自己的身體護著,她早就被打死了。
所以在爺爺死後,她就不恨我爹了,還教我爹識字。
爹爹學的認真,很快就認識了不少字,後來山裡的老鄉都會喊爹爹一聲“小先生。”
爺爺是在我四歲時死的。山裡窮苦人,大多不長壽,爺爺死的很痛苦,因為他自知時日無多後,便找了老先生為他寫下死期。他只要按照那個時辰死,子孫就會有享不盡的福祿。
如今想來,不論是巧合還是註定,爺爺都為今日的格局,埋下了伏筆。
我那時已經有了許多模糊的記憶,能記得當時爺爺那張慘白的臉和他苟延殘喘的模樣。直到山裡終於響起第一聲雞叫,爺爺才扭頭嚥氣。
那時,我不知生死為何物,並不感覺怎麼難過。爹爹倒是跪在地上哭了很久。
孃親也陪著爹爹一起哭,後來爹爹說,是因為她心善。
爹爹說,孃親是這世間最善良,也是最悽慘的女人。
爹爹說,她嫁給任何人,都比嫁給咱家好。
爹爹還說,以後如果出現了要我做選擇的時候,無論如何,都要選孃親。
我把這些話說給孃親聽,孃親只說,世事難料,只要做到無愧於心,便不算做錯。
那一天除了爹孃,還有一人也在哭,就是我失蹤五年的叔叔,不過叔叔並沒有哭太久,他似乎顯得不是如何傷心。
只是後來,我總是在夜裡聽到叔叔偷偷的哭。我想爹孃也一定聽到了,只是他們不說,我就也不說。
叔叔回來時,送了我一件青衫。
他說城裡的小少爺,都這麼穿。
他在城裡做了三年學徒,今年是第四年,終於有了自己第一份例錢,去寺裡還願時,有個老和尚告訴他。
該回家了。
於是他將這六十文例錢,也就是他全部的積蓄,換了這件青衫。
他說,是送他兒子的。
他還說,他就知道是兒子,果然是個兒子。
爹爹讓我穿上給叔叔看看,孃親卻不讓。
孃親說,叔叔一定會有兒子的,他自己的親兒子。
這件青衫就被孃親強勢的收了起來,連叔叔想要回都沒給。
在山村中臭名昭著二十年,人盡皆知的潑皮無賴,面對孃親的越俎代庖,居然就這樣笑笑不說話,乖巧得像個好孩子。
孃親說,叔叔喊她嫂子時,她聽得出來,叔叔是真心實意的。所以孃親,也就真心實意的認這個小叔子。
後來叔叔和我們又在山裡守孝三年,便聯合孃親一起勸說爹爹,一家人進城求生。
進城以後,透過叔叔的多方打聽,終於找到了孃親的孃家,可是那個我應該喊外公的人,卻不讓我們進家門。
他嫌孃親丟人。
而那個慈眉善目的外婆,在我們離開時,偷偷塞了一個手鐲給孃親。我聽到她跟孃親說:“這你的嫁妝,以後若是有難,能救濟一時。”
我看見外公分明看見此事,卻沒有出言阻攔。
孃親說,都是不得已,不要怪外公。
外公雖然只是一縣主簿,是最低階的朝廷命官,卻也是正兒八經從八品的官身。自己失蹤多年,無媒無聘攜夫帶子回來,只會落得一個全家浸豬籠的下場。
我的確不恨外公,外公是一個可愛的人,我好幾次偷看他,他都在對我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