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會動手殺人呢?”
油燈微光晃動,映照出兩張臉。
一張白淨無須,神態卻世故老成。
另一張留著八字鬍,目光有些侷促閃爍。
說話的,正是這個留著八字鬍的中年男子。
白淨青年人道:“若說外因,便是我那叔叔醉酒騎馬,在街上摔了幾跟頭,回家以後遷怒於人,才有了這一樁意外。”
中年人身子前傾,湊過臉靠向青年道:“那內因呢?”
白淨青年目光內斂,悠悠道:“不可說。”
中年人道:“有何不可說。”
青年人道:“家醜不可外揚。”
中年人便將身子往後仰,不滿道:“兄弟拿我當外人了。”
青年人微微一笑道:“怎會,不過是賣個關子,故弄玄虛罷了。不然這些家長裡短的枯燥瑣事說來話長,怕哥哥聽著無趣,嫌兄弟聒噪。”
中年人舉起桌上酒杯道:“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這知己,如何來。不就是這些瑣事聊出來的。何況你餘半城的事,再小都是我們歌潭城的大事,兄弟但說無妨。”
青年人剝開一粒花生送入嘴中,幾番咀嚼入肚後,又吩咐一聲在門外伺候的下人再上些酒水。
“這事,還得從頭說起,且聽我慢慢道來。”
我叫餘力。這個名字是我娘給我取的,她說希望我做事能給人留下半分餘地。當然,對外說的是,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比起這個名字,更多人喜歡叫我的外號。
餘半城。
是的,我很有錢。富可敵國不敢說,敵城縱然不足,也相差無幾。
雖然發跡於此,卻不是本地人。來此二十年還不會說本地方言,不是不會,而是不願。即使這讓我的買賣一開始遇到了很多麻煩,很多時候寧願磕頭求人,也不肯花半分心思去學這裡的方言。
現在我們餘家舉家在此,大家都在說江南吳語,只有我一個人說官話。
原因嘛,大概是因為,我討厭這裡。
一開始,我的官話是被人鄙視的緣由。
現在,我的官話卻是歌潭城身份地位的象徵。如今歌潭的上流人物,已經以說吳語為恥。
我出生在西北貧瘠之地,從爺爺自立門戶分家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都住在山脊的窯洞中。
本來我們是有房子的,但是我的叔叔十分頑劣,在我還未出生時,就把家燒了兩次,每次燒完都是我爺爺和父親鑿山石和泥重新砌一棟出來。
而爺爺,也就順勢做了石匠。
我所在的山村是附近最窮的村子,我家又是最窮的一家。爺爺很擔心我的父親和叔叔找不到女人結婚,賣了家裡唯一的耕地老牛,從人牙子手裡買來了一個女人。
這個人,就是我的孃親。
按照爺爺的意思,家裡只有這一頭牛,只換得來一個媳婦兒,就做兩個兒子的共妻。可是叔叔雖然性格頑皮,卻對家人十分重情。
他說:“我大哥雖然長得沒我好看,但是腦瓜子聰明,力氣比我大,又比我懂事,孝順爹孃。大哥生的孩子一定是個好孩子,可不能被我這個潑皮無賴弄髒了大哥的好血脈。我呀,估計這輩子也娶不到媳婦兒了,以後大哥的兒子就是我兒子,我親兒子。”
爺爺卻如何都不肯答應,錢花了,事兒就要成,一個銅板能換一斤米,就必須換得三斤四斤回來,才叫值當。這就是我們村兒的道理。
於是叔叔在成親那天,連夜逃到山外,失蹤了五年,杳無音信。
到第二年,我出生了。
後來聽山裡的叔伯說起,我差點就沒生下來,孃親總想著要跑,懷了我也要跑,每次被爺爺抓回來後都要挨一頓毒打,要不是爹爹求情,恐怕我還在孃親肚子裡時,就要被爺爺打死了。
爹爹對孃親是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