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對壘,各出一將拼鬥廝殺,勝者氣勢大漲,敗者死於馬下,這是大多說書先生喜歡拿來引人入座的說辭,要想在民間突顯出那位將軍的威風霸道,叫陣之說最為關鍵,如那武將榜第五位的秦宗瑞,便是在蜀關槍挑西蜀力士高力人聞名天下,可實際都是色彩居多,被人以訛傳訛,要知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武力絕非評判一位將才的唯一標準,戰場之上瞬息萬變,那來這麼多規矩可言,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未開戰便先損一將,豈非兵家大忌。
不過少並非等於無,滅晉之戰尾聲,李在忠曾千騎掃九關,蔡可有幸正在其中,親眼得見那位往日運籌帷幄,輕裘緩帶的少將軍身披重甲,一杆丈八矛關前叫陣,九關守將無人可與其交戰三合,守將身死,兵敗如山,可說幾乎是靠著李在忠一人掃平九關,蔡可沒有親眼見過李在孝如何在百萬逐鹿弓前讓南唐名將韓治世停杯的駭世之舉,但在他心中,軍神之名永遠是那位還不曾是武安侯的北府將軍。
往日回思只在剎那間被蔡可念起,在這雁秋關閒置,被靜涼了十幾年的熱血徐徐燃動,那把北府刀前未能跟隨李在忠在大興山與楚霸王一戰,後不能在北魏江湖中斬下百十顆自以為是的武林亂賊,早早隨著蔡可一同來到這雁秋關,劉小濤見過,雁秋關所有將士都見過,可卻無人叫得出名堂,只覺的新奇,把總只說是心血來潮私制的兵刃,在這七品武職都能做土皇帝的地界算不得什麼大事,若不是今日的機會,也許連他都快要信了那番說辭。
北府刀修長,即便是蔡可這等身材魁梧的大漢拿在手中都顯得不倫不類,因為這北府刀本就不屬於步卒,它出自馬匪之手,最具一寸長一寸強的精髓,比槍不足,比劍有餘,能夠與西楚的黃金龍駒騎戰至平手,無疑有它存在的道理,北府刃,換首刀,以頭顱換頭顱。
蔡可下馬步戰,放棄優勢,北府刀緊貼他的背脊,最早一批的北府軍根本不存在訓練之說,軍中搏殺術更是聞所未聞,他們本就是一群馬匪流寇,揮刀便要殺人,動作簡單直接,歸其精華就是一個字——掄。
突然前衝,上身始終處於挺直姿態,似乎與刀背合為一體,將刀鋒負於身後,與蘇問的藏鋒術有些相像,不到最後一刻,對手根本無法知曉刀鋒會從何處砍出,此刻的蘇問正是落入如此境地,目不轉睛的盯著蔡可持刀的左手,究竟是自上而下掄出,又或者從旁側橫向劃出,些許的失誤都足以致命,指肚頂起劍格,直至百步距離僅剩一尺,短劍迅猛從劍鞘之中彈出,蔡可目隨劍動,同樣在推測對方接劍的方位時機,然而半息之後他猛然驚詫,蘇問非但沒有接劍的念頭,身形幾乎與龍舌飛出的方向相悖踏走,於是他決定不再等,北府刀從他身後舞出,在半空中劃出一輪半月,刀身特製,毫無停滯的破開氣流斬向蘇問脖頸。
就在此刻,逆飛而出的龍舌突然憑空橫移划向蔡可咽喉,儘管速度不快,可距離極短,蔡可一身甲冑也許能夠暫擋龍舌鋒利,不過咽喉處卻無防護,哪怕只是被劍鋒劃過都是重傷,蘇問自信淺笑,藏鋒術的藏字並非只在出鞘之前,以念力馭劍,開靈境界幾乎沒有念力一說,所以凡是與他首次交手之人,又怎會有心提防此處。
只是笑意僅僅在蘇問嘴角流露一絲便再也笑不出來,因為那把北府刀沒有片刻停頓,也就是說當蔡可注意到龍舌短劍偏轉之時,心頭都未曾泛起波瀾,不曾生出退意,換首刀只為換首,他終究還是小看了對方的堅毅,一個在沙場上百戰不死的老兵所具備的從容不迫。
“噗。”
兩處鮮血飛濺而起,北府刀被蘇問掌心中的藍色光影阻頓,可鋒刃依舊割破了他的手掌,另一邊,滿是血汙的龍舌被一隻顫抖的手掌死死握住,劍尖已經刺入蔡可的咽喉面板,一點殷紅背後所隱匿的危機可是要比那手掌上的傷痕更讓人後怕,蘇問一路上以弱勝強拼的正是對方不敢死,然而這一次他輸的心服口服。
“大人。”劉小濤驚叫出聲,整張面容已經歪斜,卻依舊掩藏不住眼中的殺意戾氣。
“誰都不要上前。”蔡可大喝道,虎目看著眼前的少年竟是有些朦朧,蘇問認為是自己輸了,可在對方眼中卻是相反,無論是出劍時的果斷,還是暗藏殺機的心思,又或者是最後時刻的視死如歸,更是如此的年歲,彷彿讓他看到了當年那位猛虎下山姿態的少將軍。
“痛快,許久沒有這種生死交錯的感覺了,蘇問你是個人才。”蔡可緩聲開口,蘇問感覺到手掌中的北府刀退去了力道,一隻顫抖的手掌握著龍舌抵到他的面前,“再來。”
蘇問搖頭輕笑的接過龍舌,開口道:“你也不錯,其實我們並無仇怨,大人何必苦苦執著我這個戴罪之身。”
“各為其主,有些事不是我可以左右的,再者,有三十四名同袍死在你手中,這便已經是天大的仇怨。”蔡可提刀退步,又一次的殺意起伏,但是這一次他連同受傷的右手一同放下,雙手握刀才是北府軍的真正模樣。
世事無常的老話無論何時說起都只是無奈,但蘇問同樣酣暢,因人而暢快,因劍而暢快,“你是個不錯的對手。”
右臂直起劍鋒,深夜的寒風漸漸生霜,一路向郴州是北魏之北,亦是整個九州之北,冬日的寒流自北而下捲動起一片片冰花,那縷微弱的劍意在這寒風中愈發粗壯,從破字劍訣中悟出的雷霆劍意,這一刻寒關難過,百位兵卒合圍成陣,一將當前,萬夫莫敵,見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那日的冰晶世界中,三道無懼身影依舊挺立,秋葉落地生霜,劍意頃刻扭轉,寒冷徹骨,再悟一劍。
“滄然三尺三,請賜教。”
北府刀隨著蔡可右手微微抖動,不得不貼在地面,刀法出身草莽,難登大雅之堂,但是北府軍中卻對它有特殊的稱呼。
“飛蝗。”
馬匪過境如飛蝗掃地,片葉不留,不求活便難活,這是對第一代北府軍最真實的寫照,搶錢、搶糧、搶地盤,任你是西楚雄兵、東晉儒將,還是修行宗師,擋路者,殺。
火星奪目,蔡可拖刀前行,左手正握,右手反持,如此持刀便是捨棄了刀路變化而專注力道,刀百兵之王,單刀看手,雙刀看走,不似劍法詭譎多變,刀開一刃就是一往無前。
“起。”蔡可怒喝拔刀,開靈武者實力彰顯無遺,隨著刀鋒上挑一道手掌寬的裂紋分裂地面,蜿蜒如蛇,有刀氣奔走。
蘇問身姿挺立,龍舌劍鋒凝出一抹寒霜,侵人寒意從他體內滾滾而出,大地微微泛白,距離稍近的兵卒愕然口吐白霧,止不住的後退數步,蘇問已是開靈上境,六座靈宮算不得多,卻也勝過世間五成修士,再躍一步便可立塵,可通天地之力,與念力不同,是一種對於天地間靈力的掌控,可千變萬化,宮羽長歌之所以比南追星稍遜一籌,便在於後者早已入立塵境界,周身靈力皆為助力,一步而出,咫尺天涯,如今蘇問再悟出一道劍意,竟然隱隱與周身靈力相同,許是這便是當初風休參悟不透的地方,這傢伙明明不該練劍,卻又讓他覺得劍道之上少不了此人。
劍鋒掃出,寒流傾湧,一層白霜從蘇問腳下蔓延而出,生生止住裂痕,卻仍是擋不住其後刀氣,好似一張白紙上,一根墨筆劃出一行漆黑大道,蘇問手腕橫轉,震出一襲寒光,將虛空中那道刀氣震散,而此刻蔡可已然欺身壓來,北府刀自下而上,合雙手之力,挑刀更快,幾乎沒有給蘇問反應時間,從其腹部撩開,一團藍色光影瞬間凝聚,與刀鋒相觸,刀身驟停,蔡可只覺得好似一刀砍在沙海之上,所有力道都被那詭異光芒吸去,雖然已經是第二次見到這等招式,卻依舊尋不到破解之法,不過那光影範圍有限,就在刀身停頓的瞬間,蔡可高抬右臂,手肘直接砸在蘇問左臉。
沉悶的力道讓蘇問腦中一陣嗡鳴,身形一個踉蹌傾斜,龍舌順勢劃出,從蔡可左肩緊貼鎧甲分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豁口,儘管未能傷及皮肉,但劍鋒中的寒冽劍意卻是透過衣衫浸透如他的胸口,剎那間好似心臟被一隻大手握住,連同左胸的經脈一同被寒意封住,左手成拳重重砸下胸口,體內氣機裡應外合,這才將那股劍意震碎,隨後抬腿一腳踢在蘇問躬身的腰腹,後者倒飛砸在盾牌之上,口角處鮮血湧現。
圍觀兵卒看的目瞪口呆,即便是跟隨蔡可最久的劉小濤都不知道原來把總如此厲害,若是右手未曾受傷,豈不是可戰立塵修士,可如此實力卻被放在雁秋關這等閒差上,不能去沙場建功立業,不能去報效朝廷,那些學士書生總是抱怨滄海遺珠,世無伯樂,辜負了大好年華,可要知道朝中文臣尚有淮文淵這等的年老之身,又何曾見過幾位手持柺杖,上朝需坐的將軍。
國泰民安是武夫之災,文臣之幸,從李居承掌權以來朝中可攀左柱國之臣比比皆是,而右柱國之將空位多年,連那位青衣白馬都逃不過如此命運,果真是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
蔡可吞嚥下喉嚨中凍得發寒的氣血,他要從雁秋關往上爬,儘管路途艱難,但北府軍從不知何為退縮,那金碧輝煌的大殿右側,總有一日有他蔡可一席之地,他要去看看那個曾經北府軍中最狂的人,如今安在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