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天窗的客棧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從中掠出,交錯的刀光編織成網,老婦躍起半空,手杖點下正好是刀光交錯之點,枯木手杖瞬間騰起水團狀的氣機,從尾端迸射噴湧,一道道渦流席捲碰撞,崩裂的勁氣浪潮將整個夜空拉出層層漣漪。
緊追而來的周不言氣勢如虹,在青磚瓦頂快步奔走,忽而腳下一陣異樣波動,一隻枯老的手掌破開瓦片扼住他的腳脖,手腕轉刀倒刺而下,頓時身下瓦頂炸開,又是一道身影閃現,與周不言對拼一掌後掠向遠處,方雲奇三人從房間中衝出,各帶傷勢。
“老婆子,早叫你不要逞能,連個毛頭小子都收拾不了。”後來那人一撮山羊白鬚,腦門微陷,頭頂髮髻禿了大半。
王婆婆冷哼一聲,手持柺杖重重打在老漢禿頭上,惱聲道:“你還不是沒討到好,這周家何時出了個這麼有天賦的子弟。”
“周家的小子不好好在皇城待著,怎的跟這囚犯混在一團,難不成連皇帝也覬覦這氣昆浩然。”老漢吃痛的摸著腦袋,也不惱怒,仍是對老婦露出憐愛神情。
“周家小子打個商量,只要把氣昆浩然給我,便放你們離去如何。”
周不言輕彈刀身,一聲脆響驚醒了寒夜,身後方雲奇三人嚴陣以待,“素問北魏有一對神仙眷侶,遊歷江湖不問世事,令人羨慕,今日二老怎麼也打起了氣昆浩然的主意。”
“哈哈,老婆子聽到沒有,這小子說你我是神仙眷侶。”老漢忽然喜笑於色,一旁的王婆卻是嫌棄的連連道:“呸呸呸,周家小子你少在這放狗屁,死老頭,這事兒回去再跟你算賬,不過今日這氣昆浩然老身勢在必得,我二人找了半輩子才好不容易尋到位傳人,怎的也要給他份過得去的見禮。”
九州之上宗門林立,有如凌天宮、枯劍冢、縱橫學府這等名動一時的承道者,也有三大道行,一氣宗那等傳承悠久的修道勢力,以及三佛寺、道中觀這些宗教傳承,還有飛燕堡,掛劍宗、萬壽谷之類後來居上的一流宗派,當然二流、三流甚至是叫不上名號的修行勢力更是多如牛毛,這些修行宗門大到上萬人,小到百人計數,而還有某些隱世勢力每一代只有一到兩人,但是每一位傳人都絕非庸才,正如此刻這二人,老婦名為王婆,老漢叫做譚公,世人都以為他二人是對恩愛夫妻,其實是師兄妹關係,成名已久,可說是那場浩劫之後,九州之中為數不多的強者,但也從那之後不問世事,卻多了一段恩愛佳話。
“能讓一名守關把總唯命是從,只怕二老還沒這個本事,京都的權貴之中,能入二位眼的官家子弟並不多,最出眾的莫過於兵部尚書的公子,若真是他那一切就都通徹了。”周不言輕聲說道,“不過我還是勸兩位就此作罷,我既以向二位表明身份,想必你們也該猜到此行並非表面那麼簡單,若此事傳回京都,那位尚書大人可就不好過了。”
“哈哈,周家小子,你是在威脅我老漢嗎?你們周家是有些手段,可還不夠讓老頭子我忌憚,本來不想難為你,既然你都把話說到這個分兒上了,那就不能讓你們回去了。”譚公雙手叉腰,猛然深吸一口氣,壓迫成激流的氣勁捲動著房頂瓦片四散飛走,周不言雙腳生根站定,髮髻卻是被狂風吹的四亂,只見那老漢乾癟的胸膛頓時豐滿膨脹,下一息雙手突然放開,被吸入胸膛的氣息好似決堤的江水洶湧迸出,肉眼可見在其身前一圈泛白的氣浪光暈炸出,將整個空間震出層層漣漪。
周不言棄刀推掌,雙腳悍然塌下,激盪而出的氣機好似一條游龍包裹其身側,光暈衝開,穿過其身側,剎那間好似水潭炸起,盪漾的漣漪重疊交錯不斷衝擊著他的身軀,那層護體氣機被撕扯成條,斷而再生,但是腳下的屋頂卻是如冰面碎裂一發不可收拾,直接在那光暈激盪下化作齏粉。
方雲奇三人退身周不言身後,儘管對方擋下大半衝勁,但那光暈氣浪依舊從他們頭頂掠過,方雲奇只覺耳膜劇痛,鮮血從七竅流出,那氣浪看似只是集聚的氣流衝擊,實則夾雜靈力盪漾而起的聲響,身處其間,好似驚雷連作,若不是郭元生及時護住對方心脈,方雲奇真有可能被譚公一口震死。
幾乎是在音浪消退的瞬間,一根手杖指向周不言左目,水紋鋼刀拔地而起,與手杖碰響一聲,周不言手拍刀把,鋼刀貼杖飛旋,明明只是一根枯木手杖,竟與刀鋒摩擦出花火,老婦眼見鋼刀如飛盤旋來,枯老手指竟是直接點出,不偏不倚正中刀背,只是等她抽動手杖之時才發覺紋絲未動,周不言一手扼住杖尾,一手接刀,刀口飛落,以氣凝形一分為三,三把鋼刀同時劈來,老婦不得不棄掉手杖,兩隻寬大的袖袍翻轉乘風擋在身前,就在觸碰瞬間,兩袖開闔,就是這一阻一扯的巧勁直接震散了刀氣,唯一那把刀鋒帶著一縷錦布被袖口掃開別處。
遠處譚公奔走而來,被一杆長槊迎面震退,退步途中,秦潼雙手持巨劍從老漢後心攔腰斬斷,卻無鮮血飛濺,兩截身子詭異的耷拉著,轉瞬間竟只是一件破爛的衣衫從半空中掉落,秦潼神色驚異之餘,一絲異樣的違和感油然而生,慌忙橫劍回身,一隻蒼老手掌角度刁鑽拍在巨劍之上,其上原本有一枚被魔教餘孽彩可然拍出的掌印,再被老者那剛猛力道重催,手掌生生穿透劍身拍在秦潼胸口,後者鮮血噴出,依稀可見殘缺碎肉夾帶其中,少說斷了三五根胸骨,隨即探手成爪,枯瘦如枝節的手指深深刺入秦潼皮肉,另一手緊握成拳迎面砸下,郭元生解救已晚,眼見那一拳便要將對方頭腦開花,卻突然力道散盡,再仔細看去,分明是虛空中一股莫名力道鎖住了老者手臂。
房頂之上方雲奇抱著痛如炸裂的腦袋,一根手指點在面前的符籙光影之上,疾風之力頃刻席捲,化作股股風繩鎖住譚公四肢,一道手腕粗細的風刃從其天靈灌下,卻也只是漫天的衣衫碎片,那裡還有老漢蹤影。
“雲奇,身後。”郭元生驚聲喝道,只見方雲奇身後一襲黑影憑空顯現,以手作刀斬向對方後頸。
方雲奇並未回身,手指直接在面前符籙之上又填一筆,恰到好處,手刀重重斬在他後頸之上,瞬間整個人身子猛然癱軟倒下,然而老者神色卻是急轉陰鶩,渾濁的瞳孔驚異看著半空中隨風散去的符籙殘影,身下只剩下一件素白衣裳。
“土字元。”
一聲低語,房頂的磚瓦好似流沙般傾洩包裹在老者周身,流沙之外,四道風柱化作囹圄封閉空間,方雲奇一步踏出,兩手各出一指,在身前凌空勾畫,兩道金色紋路隨著他的手指顯現出一道複雜符籙,下一刻,他兩手扶腰,竟是與老漢先前一模一樣的動作,氣流奔湧成河,被他鯨吞入腹,隨即一口噴出,激盪的光暈氣浪化作一枚丈高光圈砸向被流沙鎖住身形的譚公,與此同時狂風囹圄化作刮骨風刃一同湧下,只剩下一層模糊光影阻隔著所有人的視線,宣洩的能量,將整個屋頂掀翻。
方雲奇虛脫的半跪在地,冷汗打溼他的衣衫,冷風拂過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微微一笑道:“雖然我不擅長打架,但只要你會就行。”
“了不起,能夠將符籙道運用到如此地步,你這小子才真正對得起萬法門的名號。”
一陣大笑從光影中徐徐傳出,只見一隻滿是鮮血的手掌強硬的將光華撕裂,譚公裸露著上身,乾癟的身軀滿是傷痕,可是氣息依舊如灌江之水滔滔不絕,體內氣機轟然衝起,將束縛在身上的土字元流沙捲成一團飛屑,腳下一隻鞋已經不見了蹤影,赤足踩在僅存的樑柱之上,踏出一張蛛網,裂紋瞬間蔓延,直接將整座二層樓震成廢墟,不知其下是否還有來不及逃走的池魚。
郭元生架起方雲奇退向遠方,秦潼靠著巨劍,胸口出的傷勢觸目驚心,這老者的實力委實超出他們的想象,只怕已經是立塵巔峰修為。
“萬法門何時出了個這麼有趣的娃娃,報上名來,看在萬法門的面上老漢可以不殺你。”譚公獰笑上前,半邊身子衣衫裸露,只有一隻腳還穿著只破鞋,如此狼狽的模樣,卻與他釋放出的磅礴氣勢判若雲泥。
“方雲奇。”
“雲字輩的?不該啊!就算是最小的如今也該五十歲了才是,方雲奇?哦,老漢我想起來了,有個偷盜符籙道的弟子好像也叫方雲奇,躲到問道天裡去了嗎?那就算是殺了,萬法門非但不會找我麻煩,反倒還要感激我替他清理門戶,哈哈,天意。”譚公冷笑走到三人面前,三人被那威壓壓迫的動彈不得,枯老的手掌緩緩貼在方雲奇的面門之上,正要發力之時,突然一聲叱喝從身後傳來。
“你動一下,我保證她會先死。”
被一根羊脂玉腰帶束縛的王婆被周不言踩在腳下,那把水紋鋼刀靜靜的放在她的喉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