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稀疏疏的聲音傳入半夢半醒的富家公子耳中,手腳一鬆一緊便再沒有了行動,那一悶棍著實來得突然,力道也是不小。
“少爺,這傢伙真是經打,方才我慌了神,下手有點重,可你看看只是起了個包而已,好厲害。”七貴指著地上被捆的像粽子一樣的昏死傢伙笑道,然而這話在誰聽來都算不上正常人能說出的新奇味道,偏偏這戶的主僕倆一致的不著調。
蘇問端起桌上方才對方想喝卻沒喝到的杯子,自從上次被洗劫餓了整整兩頓後,整個人好似脫胎換骨一般,即便是如此不協調的身體都能在那瞬間接住險些摔碎在地上的瓷杯子,其中少不了精神控制肉體的說法,杯中的茶只剩杯底,不知是七貴從哪裡扯來的草根,在水中泡的黃黑黃黑的,可他喝的津津有味。
“廢話,你見過有人一掌打碎門板。”
忍不住打了個激靈的七貴連忙跑回屋外,回來時手中多了一條麻繩,將地上的粽子又纏了兩道,事後摸起一旁的燒火棍,瞄了瞄,沉悶的聲音比起第一棍還要厚重。
可憐好不容易有了些意識的小王爺,這兩棍下去徹底白了腦子,翻了眼皮。
“真是個混賬東西,我說剛才進門的時候感覺比之前通透了許多,本來屋子就已經夠破了,這下連擋風的傢伙都沒了,等等他醒了怎得也要他賠三十兩銀子不可。”
全然沒有意識到事情關鍵的七貴果真是與自家少爺呆久了被染上了這種顧頭不顧腚的風範,面對一位已經擺在明面上的修行者,竟是心疼的跑向門檻處,看著此刻只剩下一截腳踝高的木頭旮旯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可不知這門費了自己多少心血。
“我剛才也是這麼說的,然後他就把地踩壞了。”唯恐天下不亂的蘇問翹起二郎腿,學著方才對方在竹凳上擺弄的架勢,很是大家風範,可看著簡單,學了半天也不過學到了對方拿出銀子時的花俏,只是少了其中的瀟灑,倒像個居家管錢的小婦人財迷的欣賞著手裡的銀錠。
這才注意到地上一個深凹凹腳印的七貴,心裡像是被錘子狠狠敲打了一下,皺在一團的小臉配上密麻的雀斑,和東城饅頭鋪旁賣的芝麻燒餅有得一拼,芝麻燒餅慢慢紅潤了起來,生氣的鼓著嘴巴,然後洩了氣,畢竟是比少爺多去過幾次饅頭鋪見過世面的人兒,總算是在慢了半拍後注意到一個嚴肅的問題。
“少爺,這傢伙的打扮比起城南王老財主家的公子還要厲害咧,你看看著玉調子,白的跟奶一樣,那年我聽說書的說起過,叫什麼乳玉,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而且有會功夫。”七貴沒有說明白,但他知道少爺肯定聽得懂自己要說什麼,只是看到那張要厥倒天上的嘴巴,徹底喪了氣。
“算了,人是我打的,要是官府追究的話,少爺你就把我交出去吧!不過那門可一定要賠銀子,我算了下,三十兩銀子省著點用差不多夠少爺去京城了,只是少爺你既不會做飯,又不會洗衣服……”
說到最後乾脆變成蚊子叫一樣,等待著少爺開口,本就不大的眼睛,想起去年那個因為打架被關進牢房的潑皮,進去的時候還是個精壯的小夥,今年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就只剩層皮包骨,何況是自己這副小身板,恐怕是沒命走的出來了,想著想著,有些淚巴巴的眼角潤了。
“是個好辦法。”終於開口的蘇問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在看到兩腿一軟撲騰一下坐在地上的小僕人後,又忍不住笑出了聲,這才改口道:“逗你笑的,少爺我就你這麼一個僕人,可少不得。”
“你給說說,整個滄州誰最有本事。”
臉上半慌半喜的小僕人抖了抖屁股上的土,卻是不知道自家少爺又是哪根筋不對,又或是想起那本小書中的情節,“要打架的話,肯定是青衣白馬李在孝,李軍神。”
對於一個最遠只去過東城饅頭鋪的小子而言,行軍打仗什麼的都是從書裡看來的,又去那裡知道一將功成萬骨枯真正含義,更是沒見過沙場上血流成河的駭人場面,只當是跟街巷中的孩子打架,把你摁在地上問你服不服,再厲害些總不至於比那些潑皮打架無聊,一個站在街東頭,一個站在街西頭,架勢倒是挺足,可光是罵街就罵了半天,最後肚子叫了這才悻悻退場,還不如孩童摔跤有趣。
“他不行,他太老了,有沒有與我差不多大的。”蘇問搖了搖頭,口中振振有詞的說著,臉上反倒多了抹自豪。
老字何解,如果差十歲幾歲算老,那確實說得過去,可拋開蘇問的年歲,正值壯年的北魏第一軍神李在孝才正是散發人格魅力的時候。
不知有多少花兒般年齡的少女睡夢裡都在呼喊他的姓名,便是南國那位被皇帝視為掌上明珠的上平公主,偶然間見過一次對方的畫像,驚為天人,從此茶飯不思,嚷嚷著要將其召為駙馬,氣的南國皇帝將帶畫像的太監打了個半死。
不過對於南國的將士而言,那張秀麗似姑娘的面孔卻是比夢境中最恐怖的夢魘還要駭人,多少次後背溼透的從夢境中驚醒,十年前南唐連奪兩州,打的北魏軍士丟盔棄甲,一路高歌猛進,直逼滄州邊境。
前軍大將軍韓治世嗤笑北魏無人可當敵手,索性駐軍紮寨,向城內發下降書,三日不降寸草不生,悠閒愜意的在滄州邊境擺下酒宴,一人獨坐城下豪放狂飲。
北魏城門緊閉三天,韓治世便吃了三天,無一人應戰,甚至連冷箭都無人敢放,生怕那個不慎惹惱了這尊凶神,只需一個揮手,身後的百萬鐵騎便足以將這座巍巍顫慄的邊城夷為平地,就這般相安無事的等待下去,羞辱總好過死亡。
北魏向來以武建國,民風彪悍,骨子裡就不是群安分的傢伙,道理不會講,要講就用拳頭講,看不起南國柔弱秀才吵架還要吟詩的腔調做派,可這一次對方終於拿拳頭和他講道理卻是徹底怕了,面對連奪兩州的虎狼之師,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三日之後,韓治世踢翻了酒席,因為他沒能等來對方大開城門,卻等來了一位著青衣騎白馬過江而來的小生,以及一句平淡的能滴出水的警告。
“我也給你三日,退過灕江之南,不要白白葬送了這些大好男兒。”
沒人把那小生當回事,一句話嚇退百萬雄師,那是隻有書裡才有的精彩,不過最終這句話應驗了,南國軍隊退回了灕江之南,可留在灕江中的屍體幾乎橫斷的江水,鮮紅的血水足足流淌了半月,才稍稍有些清澈的跡象,卻是再也回不到最初的純淨。
那一戰,陵南城內多了一位青衣將軍,南唐卻少了三十萬青年兵卒。
青衣白馬,似乎並不是一位在戰場上殺伐的將軍標籤,可李在孝之後,它是了,以前聽著這些故事時,蘇問便不怎麼喜歡這位帝國軍神,騎白馬過江的青衣矯情十足,在他眼裡分明可以扶大廈之將傾的人物總喜歡舔著臉皮拖到最後再出場,也許這就叫做氣派。
讀得懂表面的人都為李在孝的霸氣外露所折服,認為他是可以比肩西楚那位霸王的存在,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前者還活在當下,而後者除了那句寒江邊仰天長嘯的“今日我雖死,可我依舊是西楚霸王。”的戲曲名句外,能留給世人的印象裡也只剩下英雄二字。
而讀懂內在的人卻是無比的心寒,一句話便屠盡南國三十萬男兒的人傑,卻仍然只能隔江望著對岸原本是故土的兩州,一聲慘笑,王不過項,將不過李,一個可以在江邊選擇自己最後的歸宿,一個只能隔著江一圈圈的騎著白馬,誰又能勝過誰,將終究是將,而王一直是王。
七貴砸了咂嘴,嘟囔著說到:“軍神老爺可不老哩!聽說模樣長的特別秀麗,不像咱北魏的漢子,像位南國的旦角姐姐。”
說著說著緊繃的小臉咧開了,頂撞自家少爺幾乎成了他與生俱來的本事,當然服軟同樣是,在看到蘇問瞪大的眼睛後,連忙勾著頭腳下漫無目的的划著圈。
“哼,你再頂撞一句,我就真把你交到官府去,那殺威棍是你能吃住的,就是李在孝也得哭著喊娘。”蘇問哼唧說著,他不喜歡李在孝,自然更喜歡想象對方出醜的樣子,這些都是他在書裡看來的,多少英雄好漢,在前面威風八面,一旦進了衙門後堂,出來的時候比小貓還老實。
不論哪個朝代,越是離廟堂之遠,就越是黑暗糟粕,不過滄州雖是北魏邊境,卻因為一個李在孝,前所未有的明鏡高懸,這一點倒是和那他的義父李居承相近,自李居承任宰相以來,北魏從僵死之蟲掙扎的蛻變重生,可謂是一個奇蹟。
“要說和你年歲差不離的,那就是岐王殿下了,只比你年長兩歲。”
“那就是他了,從現在起我就是岐王殿下了,你說他怕不怕,還不得乖乖把銀子交出來。”
“少爺,你說是就是了,那才是見了鬼了。”本以為少爺能有什麼精妙絕倫的點子,果然是在屋裡看書看多了,腦子都看傻了,或者你當人家是傻子。
“說你笨你還真是不聰明,這叫語言的威懾,好好看就是。”蘇問嘴一咧,教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