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商洛到鄂西 (第3/15頁)

“雙喜兒,回去告訴闖王說,我永遠不會落在你們手裡!”

話剛落音,他的戰馬突然跳起,倒了下去,把他摔到地上,摔傷了一隻胳膊和臉孔。他趕快爬起來,顧不得傷疼和臉上流血,竄進樹林逃命。雙喜策馬跳過深溝,追到死馬旁邊時,已經看不見周山了。雙喜下了戰馬,從死馬的身上拔出他的箭,插入牛皮箭袋,留下一人看守三匹戰馬,帶著一人進樹林尋找周山。為著提防周山躲在樹背後射出暗箭,他們分開走,相距幾丈遠,耳聽八方,眼觀四面,慢慢前進。搜尋了兩座小山包,不見周山的蹤影,正在奇怪,忽然看見一棵大樹後露出來盔尖上的紅纓。雙喜用劍尖一指,同他的親兵從兩邊悄悄前去。相距只剩幾丈遠,他一個箭步縱身向前,同時大喝一聲:“不許動!”誰知大樹那邊並沒有人,而是周山施的狡計,把他的盔放在一塊石頭上。雙喜看見石頭上有用指頭蘸血留下“來日算賬”四個字,才知道周山帶著傷逃脫了,又恨又失望。

從遠處傳過來一陣鑼聲,又彷彿聽見有人在呼喚。雙喜帶著親兵走出樹林,看見劉體純正帶著一群騎兵來找他。體純叫他說:

“雙喜,快回去,已經鳴鑼收兵啦。”

“不,二虎爹,周山這小子還沒有找到哩!”

“沒找到也只好拉倒,趕快歸隊!”

雙喜不敢堅持,隨著大家策馬而去。過了一陣,恨恨地罵出一句:

“唉,真他媽的狡猾!”

戰場上死屍枕藉,兵器扔得到處都是。幾匹倒在血泊中的戰馬尚未死訖,有的企圖掙扎著站起來卻又倒下。義軍死傷的有四十多人,而幾百官軍只有少數逃走,大部分都被殲滅了。其中有跪下投降,哀懇饒命的,但因為義軍正殺得火起,又加上痛恨周山,不分青紅皂白地把他們多數殺掉。

袁宗第的兩手和兩袖濺滿鮮血,斗篷被刀劍和槍尖劃破幾處,還被箭射穿了三個窟窿。戰爭一結束,他就同闖王下了馬,分頭尋找自家的死傷將士。他們吩咐弟兄們把已經死去的弟兄抬到一處,凡是尚未斷氣的就吩咐人抱上戰馬,立即送回馬蘭峪山寨醫治。在死屍堆中,宗第找到了一個叫做錢照新的親兵,身上帶了十幾處傷,但還在出氣和**。他的周圍躺著十來個敵屍,有一個敵屍壓在他的腿上,顯然在他負了重傷之後又同這個敵人扭打,使敵人跌倒在他的身上,最後被他殺死,而他自己也死過去,隔了許久才甦醒轉來。宗第不待左右動手,立即跪下一條腿,把錢照新從血泊中抱起來,放在膝上,連聲呼喚:“小錢!小錢!”聽見答應,袁宗第趕快撕開官軍拋下的旗幟替他裹住流血的傷口,並脫下自己的斗篷將他包裹,派人將他送回馬蘭峪。

等受傷的弟兄們運走之後,袁宗第下令將全體陣亡弟兄的屍首馱在馬上,把敵人大小軍官的首級割下,連同敵人的武器和盔甲蒐羅一起,運回山寨。因為糧食和物資艱難,那些已經死的和受了重傷的戰馬也都剝了皮,肉和皮全都帶回。但是他的五花馬是個例外。他吩咐十來個弟兄用大刀在川中刨一個坑,把它埋葬。本來應該趕快整隊凱旋,就為要埋葬五花馬,耽擱了時間。闖王很能體會宗第的心情,也不催促。臨大家出發時,宗第又親自割下來兩顆敵人首級,擺在馬墳前邊,折了三棵草插在沙土中權當燒香,然後才上馬而去。

從去年七月以後,半年來同官軍不斷有小戰鬥,但像今天這樣一次痛快地殲滅敵人幾百人卻是少有。當人**旋進馬蘭峪山寨時,寨門外點著鞭炮,響著鼓樂,將士和百姓夾道歡迎,爭看帶回的俘虜和首級。李自成派人立刻回老營報捷,並吩咐由老營傳知全軍。他自己留在馬蘭峪,撫慰傷號,趕在黃昏前親自同袁宗第督率眾人把戰死的弟兄們埋葬在山坡上,並把敵人的幾十顆首級擺在墳前祭奠。宗第因為死了許多老弟兄,在勝利的歡樂氣氛中一直心情很沉重,這時再也忍耐不住,對著弟兄們的新墳墓痛哭失聲。闖王雖然一向遇事冷靜,但今天陣亡的多是隨他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弟兄,也不禁揮淚不止。祭奠完畢,他帶著雙喜和親兵們返回老營去。

馬蘭峪是闖王平日常來的地方,每次離開這裡都不讓袁宗第送他,頂多送到寨門而止。今天宗第送他出寨很遠,他卻不說叫他“留步”。約摸走了三里多路,到一個轉彎的地方,自成勒住烏龍駒,宗第也停住了。宗第總想著自成會狠狠地責備他,一直等候著這一時刻的來到,所以一停下來,他就揮退了跟隨的人,不等自成開口就搶先說:

“李哥,我沒有聽從你的話,粗心大意,損傷了不少人馬,沒有捉到周山。你罵我吧,你不管怎麼罰我都行!”

闖王苦笑一笑,說:“我本來要狠狠責備你的,不過既然你自己也明白不該粗心大意,我就不再多說了。吃一塹,長一智,今後知道遇事三思就好。幸而今天沒有把你自己的老本兒賠上;要是賠了你的老本兒,那關係可就大啦。”看見宗第噙著愧悔的眼淚不做聲,他接著問:“漢舉,你不會料到就在今日早晨你手下有人投奔周山吧?今後得小心啊!”

“我做夢也沒有料到。我日後逮住他狗日的,活剝他的皮!”

闖王同袁宗第又談了幾句話就分手了。一進老營寨內,他就命人將他平日備用的一匹棗騮駿馬立刻給宗第送去。老營將士因今天打了勝仗,十分高興,蜂擁出來迎接他。可是他不像將士們那樣高興。他一則為損傷了一批老弟兄心中難過,一則暗想:楊嗣昌用周山這一計既然不靈,下一手是不是向商洛山大舉進犯呢?

第二十六章

馬蘭峪戰鬥之後,李自成一方面準備迎擊官軍大舉進犯,一方面加緊準備,等待機會突圍。到了三月將盡,突然發現駐守桃花鋪的敵軍撤走了。他立刻派人佔領了桃花鋪,並且派遊騎進到離武關不遠的地方,偵察官軍的另外動靜。據百姓傳說,張獻忠和羅汝才都在鄂西山中,楊嗣昌正在調集大軍將他們分別包圍,限期殲滅,並說駐守武關的官軍也準備撤走,調往鄂西,武關寨內的許多糧食和各種軍需已經開始在夜間運走。李自成的遊騎捉到了一個出武關砍柴的官兵,問了口供,同老百姓傳說的基本相同。這事使李自成的心中捉摸不定,不相信官軍會放棄武關天險。他越發多派人打探武關虛實,準備在時機到來時突然奪取武關,衝殺出去。

過了幾天,四月上旬,果然官軍在一夜之間從武關撤淨了。李自成本人已經進駐桃花鋪,一得到訊息,立刻命高一功率領五百精兵佔領武關,繼續探明官軍去向。他早就有一個離開商洛山的方案,只等待查明官軍撤離武關的真正意圖和去向,他就立即行動。如今第一步他已經不費一矢而奪到武關,官軍再想佔據武關,將他合圍,很不容易。

高一功進駐武關以後,派出許多細作去偵探官軍蹤跡,同時用官軍遺棄的糧食賙濟武關城內城外百姓。百姓常受官軍禍害,紛紛將官軍的撤走情況向義軍報告。當李自成等來到武關時候,高一功已經彙集了義軍探子和百姓的許多報告,把官軍的詭計弄清了。

原來楊嗣昌到襄陽以後,暫時只能專力對張獻忠用兵,對商洛山的軍事很指望周山能夠勾引李自成的部下叛降,不費多大力量而使義軍全軍瓦解,將自成等或擒或斬。後見周山誘降袁宗第失敗,對商洛山中的義軍無能為力,他重新考慮很久,給鄭崇儉寫了封親筆書信,內中說道:

……秦軍二萬,久屯商洛之外,據隘而守,既不能進,亦不能退,勞師糜餉,殊非長策。況師老則疲,銳氣易於消磨;困獸猶鬥,強寇豈肯坐斃?倘闖賊乘間蹈隙,豕突而出,則合圍之勢,頓成潰決;欲亡羊而補牢,豈不晚乎?兵法雲:“圍師必缺。”為今之計,莫若空武關一路使賊逸出,而以伏兵邀之,則賊可殲焉。

鄭崇儉正苦於無計可施,一接到督師輔臣的手札便邀集幕僚密議,一致認為楊嗣昌的計策可行;即令此計無效,朝廷追究罪責,也由楊嗣昌頂缸。大家認為,李自成一旦出了武關,只有兩條路可走:或者往河南省的南陽一帶“奔竄”,或者奔往湖廣省的鄖陽一帶,轉入興歸山中與張獻忠會合。出武關往東,有一個險要地方叫瓦屋裡,可以直趨內鄉、鎮平、南陽;往東南有一個險要地方叫吳村,可以直趨浙川,再出淅川而至鄧州、內鄉和鎮平;或者從吳村到黨子口折向南去,可以奔向鄖陽府,進入湖廣。鄭崇儉判斷李自成平日與張獻忠不和,況且鄂西一帶官軍雲集,決不會往西,所以火速調集重兵,埋伏在向東方和向東南方兩條路上,等候李自成落入陷阱。

闖王在武關同劉宗敏、高一功、田見秀和李過等一商量,決定乘機從武關突圍。商定了突圍的辦法以後,李自成把劉宗敏和田見秀留在武關,自己馳回白羊寨,召集全軍大小將領開會,講明官軍的詭計和他撤離商洛山的辦法。他只率領包括孩兒兵和老營婦女在內不到兩千人馬退出商洛山,其餘的人馬交給谷英叔侄和劉體純率領,和那些原是杆子和地方豪傑率領的起義部隊(如今統歸黑虎星指揮),留在商洛山牽制官軍。

將近十個月來,宋文富一直被拘留在老營寨內,作為人質,使宋家寨不惟不敢死心倒向官軍,還得暗中替義軍做事。但現在闖王要率領義軍的主力離開商洛山了,留下這個人遲早會是禍害。李自成命人把他帶到白羊寨,告他說要帶他突圍,日後放他回家,並叫他將這事寫一封書子留下,闖王派人替他把書子送到他的家中。他將家書寫了以後,闖王吩咐黑虎星帶幾個親兵暗暗地將他拉出武關寨外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殺掉,將屍首埋了。他將宋文富的親筆家書交給谷英和黑虎星,悄聲囑咐幾句。

那些應該撤走的義軍,因為困在商洛山中一年多,如今忽然有機會突圍出去,一個個精神鼓舞,喜笑顏開。那些留下的,一部分原是商洛山周圍的杆子,一部分原是山中百姓,本來多數不願意遠離本鄉本土,被留下正合心願。還有一部分雖然是高迎祥和李闖王的舊部,但多數是病後或傷後身體尚未復原的,也有些年歲較大的,不適宜隨著闖王日夜不停地長途奔波,都明白闖王把他們和他們的眷屬留下來是有心照顧。而且不管是本地的或是外來的義軍將士,都明白留下來拖住官軍不能夠追趕闖王,使官軍和鄉勇不能夠隨便血洗商洛山,這兩層意義有多麼重要。他們還堅信闖王少則半年,多則一年,總之遲早會轉回來的,等闖王一旦轉回,局面就大不同了。

在啟程之前,惟一使闖王感到有點作難的是尚炯和郝搖旗。尚神仙新近患病,不能騎馬,坐轎子也經不起長途顛簸,而且打起仗來很不好辦。自成同大將們商量以後,決定將他留下,叫谷英用心照顧。郝搖旗自從智亭山戰事以後,闖王嚴厲地責備他幾次,一直不肯再重用他,不給他兵帶。他閒住老營,在義軍中的地位似有若無。李過建議把他留下,可是闖王明白,他從前根本不把黑虎星和谷英放在眼裡,留下他誰能駕馭?郝搖旗自己決不願留下來,見闖王懇求說:

“李哥,這半年多,你把我郝搖旗只喂草料,不讓我套磨。從前大小戰事都沒少過我郝搖旗,這幾個月我成了鹽罐兒裡裝個鱉,鹹圓(閒員)一枚。這日子咱過不慣,還不如你把我殺了好。”他忽然眼睛一紅,難過地說:“李哥,李哥,不看金面看佛面,你看在死去的高闖王面子上,派我在前邊開路好不好?我別的沒能耐,猛衝猛打倒自來不膽怯。李哥,我的好闖王,給我點活兒做做,派我帶少數人馬在前邊替你開路吧。要是我再出紕漏,你砍我這個,這個,”他拍著自己的後腦勺,“我決不說一字怨言。你不砍,我就自己砍下來捧到你面前。李哥,我只求你這一次,請你念著咱們舊日情分,也看在咱們高闖王的面子上答應我吧!”

自成沉默片刻,說道:“好吧。我本來已經派漢舉斷後,他平日同你還合得來,你就跟他一起吧。我另外撥給你一百弟兄,走在漢舉後邊,聽從他的指揮。我們選擇的道路出乎鄭崇儉的意外,想著不會有什麼追兵。萬一看見追兵,你千萬不要戀戰。你一戀戰,大隊轉瞬走遠,你就趕不上了。”

“李哥,你放心,我決不戀戰,只不讓狗日的擾亂咱們行軍就拉倒。”

遵照闖王命令,要撤出商洛山的義軍從各處火速向武關集中,留下的義軍一步一步地放棄許多險要去處,只保留從智亭山到武關一條線。凡是馬上放棄的地方,必先敲鑼傳知百姓逃避。谷英叔侄先率領一支人馬出武關往東,佔領幾個山村,又派出斥候部隊向吳村方面活動,迷惑官軍,使鄭崇儉誤以為李自成果然決定向河南突圍。黑虎星的老營設在桃花鋪。當高夫人率領老營眷屬從白羊寨動身路過桃花鋪時,黑虎星和丁國寶一直把她送到武關。

山影突兀。星光燦爛。戍樓上閃著燈光,敲著木梆。武關城門洞開,大隊人馬匆匆出城,卻既沒燈籠,也沒火把。星光下黑影移動,接連不斷,馬蹄聲和兵器的碰擊聲不絕於耳。李自成、高夫人、黑虎星、丁國寶,還有雙喜、張鼐、大群男女親兵,都牽著馬立在城內道旁。自成對黑虎星說:

“賢侄,我走之後,這商洛地帶的事兒全交給穀子傑和你主持啦。我不久還要回來,你不必掛念。你們在這裡不要同官軍糾纏。等我走遠了,你們趕快分成小股,使官軍尋找不到。官軍一走,你們再聚成大股。或分或合,相機行事,總以不輕易折損人馬為主,也要使官軍和鄉勇不敢在商洛山中任意殘害百姓,不敢到處橫行。”

黑虎星迴答說:“我一定遵照你的吩咐做,等候你率領著十萬大軍回來。”

闖王又說:“鐵匠師傅包仁,弓箭師傅曹老大,我因為他們年紀大,所以把他們留給你。你們不管轉往何處,務必把他們帶在身邊。倘有可以隱藏的安穩地方,送他們暫住一時。”

“這事請闖王放心,我一定記在心上。”

闖王夫婦同黑虎星等在武關的城門外分了手,插進隊伍中間,一同出關。黑虎星等望著他們下山,但因為夜色昏暗,只見他們走了十幾丈遠便望不清楚了。黑虎星和丁國寶返回關內,登上城頭,望著黑魆魆的人馬影子同夜色和山影融化一起,什麼也看不見了,馬蹄聲也漸漸模糊了,但他們和許多將士仍在城頭凝望,依依不捨。許多雙眼睛都暗暗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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