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軒,咱們走吧。”
劉宗敏臉色鐵青,鬍鬚戟張,雙眼圓睜,望著闖王說:“就這樣便宜他們?不行!張敬軒不顧大局,實在混蛋!咱們不能讓張可旺和馬元利這兩個小雜種活著回去!”
自成的心中也很氣憤,臉色也是鐵青的,但是竭力鎮靜自己,說:“捷軒,不要這樣。咱們同敬軒的賬以後算;如今忍耐一時,不要撕破臉皮。”
“還不撕破臉皮?他八大王既然無情,咱們也照他的樣兒行事!”
闖王說:“他無情,咱們不能無義。如今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咱們還不很清楚。二虎相鬥,必有一傷,正中楊嗣昌的心懷。在目前應以大局為重,同張敬軒能夠不撕破臉皮就不撕破臉皮。算啦,趕快跟我回營,不可耽誤!”
劉芳亮說:“闖王,我看不如把張可旺、馬元利二人擒住,一則給敬軒一點教訓,二則作為人質,使他不敢派兵追趕。”
闖王搖頭說:“不要撕破臉皮。有我在,敬軒就不敢貿然來追。一旦撕破臉皮,就沒有迴旋餘地了。”
田見秀在一旁說:“此時要以大局為重,不可造次。”
宗敏忍下一口氣,把大手一揮,憤憤地說:“好吧,以大局為重,這筆賬日後再算!”
闖王同眾人剛離開,張可旺等已經到廟門前了。見此情形,他們知道所設的圈套已經走風,不禁大驚。張可旺害怕自己吃虧,並不下馬,向袁宗第拱手問道:
“漢舉叔,闖王仁伯怎麼見小侄來到突然走了?”
袁宗第拱手還禮,說:“實在對不起。敝營中出了急事,闖王同捷軒、玉峰二位只好趕快轉去。請賢侄回去代闖王拜覆敬帥:不恭之處,務乞海涵,改日前來謝罪。”
張可旺又恨又愧,瞠目結舌,不知說什麼話好。馬元利在一旁笑著說:
“真是湊巧!貴營中出了什麼事兒,這樣緊急?”
劉芳亮回答說:“現在還不清楚。只知事情很急,非闖王速回營中不可。空勞你們兩位遠迎,實非得已,萬望不要見怪。”
張可旺冷笑說:“奇怪!奇怪!”
袁宗第對劉芳亮使個眼色,又對張可旺和馬元利一拱手,說聲“對不起,對不起”,率領眾人策馬而去。
李自成回到營盤時,營中所有的帳篷都已拆掉,各種軍需都收拾好了,放在騾子身上,全體將士和眷屬都做好了隨時可戰可走的準備。山口守兵很多,各執弓矢火銃在手。高一功、李過同高夫人立馬山口,等候闖王。闖王問道:
“到底是怎麼回事?”
高夫人回答說:“王吉元回來只說出‘闖王中計’四個字,別的話沒說出就斷氣了。據山頭上望風的弟兄稟報,近處山谷中似有人馬移動。看來敬軒定有吞併之意,給吉元知道了。既然這樣,此地不可久留,速走為上。”
闖王憤憤地嘆一口氣,決定趕快拉走,保全老八隊留下的這點根子不被吃掉。劉宗敏等有些人忍不住罵張獻忠,他沒做聲。在站隊當兒,他走到廟前看王吉元的屍首,心中十分難過。十二年來,多少貧苦出身的小夥子,懷著忠肝義膽,隨他起義,在他的眼前灑盡了熱血死去,吉元又是一個!闖王左右的親兵親將都懷著滿腔悲憤,含著眼淚,默默地望著死者。片刻過後,自成嘆息說:
“吉元雖死,重於泰山!”
雙喜和幾個小將不約而同地說:“我們定要替吉元報仇!”
闖王回顧左右,輕聲說:“要學吉元的榜樣,不光是想著報仇。”
他知道王吉元的寶劍已經在路上失落,只好吩咐將吉元的劍鞘摘下,交給高夫人儲存,作為“念物”,然後命人趕快挖個坑,將死者埋葬。等袁宗第和劉芳亮回到營中,闖王立刻率領全營人馬動身。
當時向東、南兩方都駐有張獻忠的西營人馬,李自成只能從原路向西北拉走。但是房縣、竹山、竹溪各縣城內和重要鄉鎮關隘都扎有官軍,沿四川省邊界各隘口也扎有官軍。李自成的部隊人數既少,又加四面皆敵,只能逃往房縣以西荒無人煙的大山裡邊。在出商洛山以後曾天天盼望同張獻忠會師,共御官軍,打破楊嗣昌的“圍剿”部署,沒想到剛剛見到獻忠,竟幾乎遭了毒手,不得不倉皇離開。
為怕獻忠追趕,部隊不停地趕路,直到第二天上午,已經逃出二百里以外,才在荒山中紮營休息,並等候一部分掉隊的步兵。下一步怎麼辦,李自成和親信大將們商議結果,只有一個上策,就是把人馬分散開,既躲官軍,又躲獻忠,保住部隊不被消滅,以後待機而動,重新大幹。
在這裡休息兩天,人馬尚未分開。掉隊的步兵只有一部分找回來,其餘的不知去向。第三天上午,出去巡邏的騎兵回營稟報,說十里外出現了一支官軍,共有四五十人,正向這邊走來;官軍的四個騎兵在前探路,離小隊相離三里以上。李自成想著這隊官軍背後可能有大隊官軍,命全營立刻準備打仗或轉移地方。他親自帶著李過、吳汝義、雙喜和張鼐,還有大批親兵,策馬奔往幾里外的小路上察看敵情。
李自成轉過一個山包,同四個在前探路的官軍相遇。相隔不到二百步。那四個人吃了一驚,略一猶豫,繼續策馬前進。張鼐取弓要射,李過趕快用手勢制止。四個人奔到闖王面前五六丈遠時,翻身下馬,為頭的小校趕快趨前幾步,跪下說道:
“闖王!我家帥爺特命二大人來見闖王,尋找多日,今日方才尋到。小的給闖王請安!”隨即伏地叩頭。
自成害怕中計,既不下馬,也不還禮,神色冷峻,說:“起來吧,不用行禮。你家帥爺是誰?你怎麼知道我是闖王?”
小校站起來躬身叉手回答:“闖王雖不認識小的,小的卻在滎陽大會時見過闖王。我家帥爺姓王,從前是十三家的一個首領,如今駐兵均州。”
闖王恍然明白,說道:“啊,你是不敢稱你家帥爺的名諱!他可是王光恩麼?”
“是,闖王。”
“二大人是誰?是光興麼?”
“是,闖王。”
自成用鼻孔冷笑一聲說:“哼,你們一投降朝廷,連稱呼也變了!從前你們向光興叫二掌盤子的、二掌家的,又叫二帥,如今叫二大人!”
“回闖王,如今也叫他二大人,也叫他二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