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興現在哪裡?”
“馬上就到。”
“他來見我何事?”
“小的只聽說我家帥爺命他帶上書信一封並有密話面談,其他一概不知。”
“你們來了多少人?”
“一共五十個人。”
“是不是大隊人馬尚在後邊?”
“請闖王休要疑心,確實並無別的人馬。”
自成望著李過說:“你帶著弟兄們往前去迎,我回營中等候。”
闖王說罷,就帶著吳汝義、雙喜和張鼐以及親兵們轉回營去。不到一頓飯的時候,王光興來到了。闖王用冷冷淡淡的態度站在帳篷外邊,劉宗敏等重要將領都各回帳中,暫不與他見面周旋。王光興是一個二十三歲的青年,一見自成就滿臉堆笑,趕快作揖叫著:
“李哥,你盤在這個僻靜地方,叫小弟好找!小弟本打算回均州去了,昨日忽然聽到百姓說你盤在這兒,小弟才有緣前來拜謁。李哥近來可好?”
“託福,一切還好。令兄可好?”
“託闖王大哥的福,他也很好,諸事尚稱順遂。”
闖王笑一笑,說:“是的呀,你們都做了官,自然諸事順遂,不像我們這樣日夜提防官軍,不得安生。”
王光興沒有聽明白自成說這話含有挖苦意味,趕快說:“家兄命小弟來見李哥也正是為著這事,想使李哥與貴營全體將士從今後不再東西奔竄,不得安生。”
“啊?……請,請到帳中敘話。”
“請稍等一下,李哥。”王光興向他的親兵一招手,說道:“把禮物送這邊來!”
登時有人牽騾馱子,有人牽馬,來到闖王面前。王光興笑著說:
“我來的時候,家兄知道李哥困難,特意叫小弟帶來幾石雜糧,幾十匹綢緞,還有五百兩銀子,都馱在騾子上,另外還給李哥一匹戰馬。這實在不成敬意,只算是千里敬鵝毛,望李哥笑納。”說畢,深深地躬身作揖。
闖王還禮,說道:“承令兄不棄,命賢弟遠來相看,愚兄已是感激不盡。又蒙厚賜,更不敢當。不過我這裡確實困難,賢弟既然遠道送來,我就權且收下,改日定要重謝。”
闖王隨即吩咐老營總管將糧、銀等物收下。他把王光興讓進帳中,坐下之後,笑著問道:
“老弟此來,有何見教?”
王光興先不說話,取出王光恩的書信和楊嗣昌的諭降書遞給闖王。自成看過,哈哈大笑,把王光恩的書子和楊嗣昌的手諭當面撕毀,投在地上,收斂了笑容說道:
“子盛,我原來聽說楊嗣昌到處張貼告示,說人人都可招安,只不許我同敬軒投降,我認為他很知道我李自成的為人。如今他卻改變主意,命令兄勸我投降,實在可笑。自成是甚等之人,難道你弟兄們也不知道麼?”
“李哥,請你不要見怪。家兄同小弟一則是奉督師之命前來,二則也是出於一片好意,想替朋友幫忙。自從你於崇禎十一年春天離開四川以來,奔波逃竄,歷盡艱險。從前跟著高闖王的那幾股子,有的滅亡了,有的降了,只剩下你這一股。潼關南原一戰,你只剩十八個人逃出重圍。去年五月間你在商洛山中重樹大旗,很快又陷入重圍,無路可逃。上月官軍一時疏忽,你從武關逃出,身邊只剩下一千多人。三年來你一敗再敗,一度全軍覆沒,至今一蹶不振,苟延時光。可見天意人事,對你都很不利。李哥雖系硬漢,這樣硬幹下去,自取滅亡,有甚好處?”
自成冷笑著問:“你還有別的話麼?”
王光興竭力裝作毫無懼色,繼續說道:“三天前聽說你已經到興山境內同敬軒合夥,我本來打算轉回均州覆命,不必再見李哥。昨天忽聽老百姓說你從興山逃回,盤在這裡,使小弟不能不急來相見。請恕小弟直言,你如今的處境十分不妙。目前湖廣、陝西、四川的官軍雲集附近十餘縣,總數在十萬以上。你既要逃避官軍,又要逃避敬軒,處處陷阱,隨時可亡,如其坐等滅亡,何如早日投誠,不失高官厚祿?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望李哥三思!”
自成虎地站起,一手按著劍柄,說道:“我兵困潼關南原的那天晚上殺大天王高見的事,大概你也聽說過。你弟兄背叛義軍,投降朝廷,為虎作倀,同大天王實是一類的人。今日你來見我,本應將你斬首,以為叛變投降者戒。姑念你們原不是高闖王的人,暫留下你的一顆頭顱,記在賬上,讓你回去向你的大哥覆命。望你告訴令兄,務必將我的話轉告楊嗣昌老狗:他不要得意過火,我斷定他的下場不會比他的老子楊鶴好。也告訴你們老大說:我李自成繼高闖王高舉義旗,頂天立地,打不垮,壓不扁,嚇不倒,拉不轉,同你們這班軟骨頭貨壓根兒不是一類人,走的不是一條道。你們自己貪生怕死,希圖富貴,頓忘起義宗旨,向楊嗣昌搖尾乞憐,做了朝廷鷹犬,別夢想我李自成會照著你們的樣兒學。你們自己把臉面裝進褲襠裡,頭朝下走路,別人怎麼也會那樣呢?你們自己不知羞恥,竟還有臉來向我勸降。哼,可笑!你回去,告訴王光恩:你們甘心做朝廷的小鷹犬決無好下場!”
王光興被罵得臉紅脖子粗,不敢發怒,勉強笑著說:“李哥!咱們各行其是,請不要這樣罵我。”
“各行其是?你說得倒美!忠奸不同,黑白各別,怎麼能夠把是非混為一談?咱們既然起義兵,誅強暴,救世救民,凡是不畏艱險,一心走這條路的才算是,倒過頭投降朝廷的就是非,就是不忠。說什麼各行其是!”
王光興被罵得無地自容,喃喃地說:“投降朝廷的不光是我們兄弟,連敬軒和曹操也都投降過。”
自成說:“對,連敬軒和曹操也都投降過。不管他們的投降是真是假,都不光彩,都是終身之恥。不過,人家如今又在剿殺官軍,高舉義旗,你們哩?你們哩?你們駐紮均州,時時準備替朝廷打義軍,做了朝廷的鷹犬!你們在今天不能夠同他們相比!”
“李哥,敬軒想害你死,想吞併你的人馬,你難道不恨他麼?”
“怎麼,你想挑撥離間?實話告你說,儘管敬軒有時很混蛋,也比你們死心塌地投降朝廷的強似萬倍!”
“請李哥不要忘記,家兄是見李哥目前的處境十分艱難,才命小弟來面見李哥的,是出於一片好意。”
“好意?你們是乘人之危,來勾引勸說我做一個寡廉鮮恥的人,這叫做**好意!倘若你們真有好意,幫我忙的辦法有的是,你們肯做麼?”
“請李哥吩咐,只要我們能辦得到的,無不照辦。”
“能辦得到,能辦得到。”自成坐下去,接著說:“據我看,不出兩個月,楊嗣昌必然督催湖廣與陝西邊境諸營官軍向興歸山中進犯,追趕敬軒和曹操。請你們到時候殺了鄖陽巡撫,重樹義旗。你們能夠這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