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商洛到鄂西 (第12/15頁)

過了一陣,風聲在他的耳邊減弱了。馬跑得慢了。他又清醒一些,想抬起頭回望一下是否有人仍在追趕,卻抬不起來。頭滾在馬的脖頸上,臉孔擦著又熱又溼的短毛。他半睜開眼睛,矇矓地看見馬蹄仍在跑。隨即他的眼皮又閉攏了,覺得像做夢一樣,又像在騰雲駕霧。但是這兩種感覺很快地模糊起來了。

早飯以後,闖王按照昨夜張獻忠走後的會議決定,將高一功和李過留下,幫助高夫人在營中照料。關於移營的事,等他們回來決定。他同劉宗敏、田見秀、袁宗第等幾位大將,內穿鐵甲,帶著兩百名親兵往白羊山寨。雙喜和張鼐等幾個小將也盔甲整齊,隨同前往。幾個親兵頭目都奉到嚴令:到張獻忠老營之後,弟兄們不許散開,只在獻忠的老營院中休息,吃飯時不許滴酒入唇。倘若西營將士甚至是張獻忠自己要招待他們到別處休息,或者為他們設宴勸酒,他們要一概拒絕,只說闖營素來軍令森嚴,沒有闖王的命令不敢擅自行事。在酒宴時候,闖王和每個大將的身後或近處要有兩名親兵隨侍,都是挑選的勇力出眾和特別機警的人。李雙喜要時時隨侍闖王左右。張鼐要時刻同那二百親兵在一起,見機而作,不可稍有疏忽。

山勢險峻,一線羊腸小路十分崎嶇,大部分地方只能夠容下單騎。因為時間寬裕,他們並不急於趕路,一邊走一邊觀看山景。如今初夏,山花爛漫,草木蔥蘢,風光特別好看。走上一座山頭,大家立馬四顧。田見秀不禁贊說:

“果然是出昭君的地方,風景多麼秀麗!”

闖王笑一笑,說:“只是山多地少,老百姓窮得沒有褲子穿。”

正說話間,有一個小校率領幾個騎兵來到,見闖王慌忙下馬,站在路邊叉手行禮。自成問:

“你們是來迎接我麼?”

“回闖王,小的不是來迎接闖王,是奉命來替貴營帶條子,移駐李家坪。我們大少帥和馬將軍在半路上恭迎闖王大駕。”

闖王點點頭,同一行人眾繼續前行。不知不覺離開營盤已經有十幾裡遠,來到一個地方,山勢特別雄偉。靠左邊彎了進去,有座古廟。廟前是小片平地,下臨深谷,水聲和松濤聲響成一片。廟後靠著懸崖,崖上又有高峰插天。這兒地勢高,可以清楚地望見張獻忠駐紮的白羊山寨,地形險惡,旗幟很多。離白羊寨幾里處也有營盤,但沒寨牆,只見一座座帳篷點綴在青山、白雲和綠樹中間。李自成自從走出武關以來,難得像今日心情安閒;看見這裡的風景特別好,又看離晌午還早,便叫大家在這兒休息一陣。他自己首先下馬,把韁繩交給親兵,揹著手向山門走去。幾位大將也下了馬,跟隨在他的背後。他站在山門外的臺階上,轉回身舉目四顧,欣賞山景。望見遠處有兩座山峰有點像商洛山中的熊耳山,只是這兒的兩座高峰要秀麗得多,樹木茂盛得多。他忽然想起來留在商洛地區的將士們和老神仙,訊息隔絕,十分掛念。但是他沒有流露出懸念商洛山的心情,彎腰看一看躺在荒草中的一通斷碑。斷碑上蒼苔斑斕,文字剝蝕,朝代和年號看不清楚。闖王離開斷碑,登上石級,走進山門。山門內左右兩尊天王塑像毀損很重:色彩古暗,頭上和身上帶著幾道雨漏痕。廟院中一片荒蕪,兩邊房屋多已傾毀。一株禿頂的古柏的乾枝上築著一個老鴰窠,上月有大蛇吃掉雛鴉,老鴰飛往別處,如今窠是空的,有時有一兩片羽毛從窠中飄然落下。大雄寶殿中處處是塵土、蜘蛛網、鳥糞和破爛瓦片。殿頂有幾處露著青天,神像也損壞很重。有些匾額拋在地上,木板裂開。闖王在大殿門外看了看,沒有進去,順著廊簷轉往殿後。從大殿後再登上二十多級臺階,是一座觀音堂,已經倒塌。旁有石洞,洞門上刻有“琴音洞”三個字。闖王走到洞口,見洞中深而曲折,十分幽暗;洞頂滴水,洞底丁冬,恍若琴聲。料想洞中有泉,但不能看見。他拾起一塊石頭投了進去,不意吐嚕一聲驚起來十幾只大蝙蝠,飛到洞口又一旋入內。自成等始而一驚,繼而哈哈一笑,離開洞口。

回到山門外,闖王站在一棵兩人合抱的松樹下邊,感慨地說:

“天下離亂,民不安業,神不安位。這個廟的景緻很好,地方又很幽靜,可惜兵燹天災,百姓自顧不暇,沒人修理,任它倒塌,連和尚也不見一個!”

田見秀近一年多來常常在軍務之暇焚香誦經,每到一個風景幽美的深山佛寺便禁不住幻想著將來若干年後,天下重見昇平,他自己決不留戀富貴,功成身退,遁入空門,做一個與世無爭的人。這時他聽了闖王的話,也有同感,不覺點頭。默然片刻,隨即笑著說:

“闖王,等咱們打下江山之後,我但願有這樣一個地方出家,逍遙自在。”

自成一向不贊成田見秀的出世思想,但也不願多澆他冷水。如今他正在心事重重,望著見秀苦笑一下,嘆息說:

“玉峰,咱們如今還在‘棄新野,奔樊城’,說不定還會走幾年壞運,重見昇平的日子遠著哩!你要常想著老百姓在水深火熱之中,不可想著日後出家的事。”

劉宗敏在田見秀的背上拍一下,說:“嘿,田哥,你真是沒出息!咱們拼死命跟著闖王打江山,一則為救民水火,二則為建功立業。打下江山之後,咱們下半輩子還應該治天下,事兒多著哩,你想出家!要你住在北京城裡享福也不願?”

田見秀說:“捷軒,叫我看來,要是有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種幾畝田,不受官吏與豪強欺壓,賦稅很輕,不見刀兵,率家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耕自食,別說比做官舒服,比神仙也舒服。可是我起義以來,老婆兒子都死了,就怕到那時一個孤老兒做莊稼也很不便,倒不如找一個幽靜的所在出家,自由自在地打發餘年。”

“瞎扯!你現在才三十多歲,只要你現在想娶老婆,還不容易?娶了老婆,還怕她不替你生兒育女?”

田見秀笑著搖頭說:“還是我那句老話:天下未定,要什麼家啊!”

袁宗第走到田見秀的身邊說:“玉峰哥,等咱們打下江山,只要闖王讓你出家,你就出家好啦。到那時,你頂好不要到深山野廟去,請闖王把北京城裡頂大的廟宇賜你一個,豈不方便?闖王想你時就隨時宣你進宮,我們大家想你時就去你的廟裡看你,豈不比你一個人孤孤單單地住在深山野廟裡好得多?”

劉芳亮接著說:“你日後不出家則已,要出家還是在京城出家,免得我們見不到你,想得慌。”

劉宗敏又說:“玉峰,咱們得先講好,你出了家,自己吃素,俺們不管。俺們到廟裡看你,你一定得用大酒大肉待我們,不能叫我們跟著你吃齋。”

大家鬨然大笑,連闖王也大笑起來。這一群生死夥伴正在說笑當兒,張獻忠派來相迎的一起人馬已經來近,相距不到二里遠了。由於廟前邊山路曲折,林木茂盛,所以直到聽見馬蹄聲才被發現。雙喜眼尖,用鞭子指著山腰說:

“爸爸,看,來迎接的人們已經到了。”

大家順著雙喜的鞭子一望,果然看見張可旺和馬元利率領約二百名騎兵出現在半山腰的小路上。闖王說:“要不是這兒的風景太好,咱們會多走五六里,免得讓人家迎接這麼遠。”他正要同幾位大將到路口迎候張可旺和馬元利,忽然張鼐稟報說:

“闖王,等一等,背後有馬蹄聲跑得很急!”

從背後來的馬蹄聲確實很急,而另外分明有大隊騎兵隨在後邊。闖王和眾人都十分詫異,立刻離開廟門,轉過山包,看是怎麼回事。只見吳汝義一馬當先,後跟幾名親兵,奔到面前,另外二三百騎兵隨後奔到。闖王忙問:

“子宜,什麼事?”

汝義說:“闖王,快回,中計啦!”

“什麼?!”

“剛才王吉元從白羊寨逃回,身中三箭,腿中一刀,逃回營盤時已經昏迷。救了一陣,他只說出來幾個字就斷氣了。夫人命我率領三百騎兵來追闖王與諸位大將,請你們速速回營,不可遲誤。”

“王吉元說出來幾個什麼字?”

“他只說出‘闖王中計’四個字,就把眼閉上啦。”

“一功和補之呢?”

“他們怕張獻忠襲劫營盤,率領將士和全營老少男女準備迎戰。”

這意外的訊息使大家既十分震驚又十分憤慨。因為張可旺和馬元利已經很近,全體將士一齊拔出刀劍,準備廝殺。自成揮手使大家把刀劍插入鞘中,對袁宗第和劉芳亮說:

“你們兩位率領一百名弟兄暫留一步,等候張可旺和馬元利,對他們說,我們的營中出了急事,我同幾位大將只好轉回去看看。今天爽約,萬分抱歉,改日見敬軒請罪。”他跳上烏龍駒,揚鞭欲走,又回頭叮嚀一句:“你們把話說過之後,立刻回營,不可在此多留。”

雙喜和張鼐等幾位小將和眾多親兵們雖都上了馬,卻憋著一肚子氣,向已經來到半里以內的張可旺投了一眼,又不約而同地望著劉宗敏。闖王看出來大家的意思,對宗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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