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不置可否,看向武將一列的末尾之人。
一將越眾而出,朗聲笑道:「末將以為張公與周都督所言卻是有失偏頗。」
張昭對此人怒目而視,周瑜卻是神色不變,似是早知此人會跳出來。
此人面貌粗獷,雖是身披甲胃,臉上卻帶著七分匪氣。
此人姓呂名蒙,是他們返回江東後才來投效的人物,為人粗略,卻又多有謀略,在軍略一事上可說是個奇才。
此人極得孫權重用,是孫權的心腹愛將。
更為緊要的是此人真正由孫權一手提拔,對孫權極為忠心。
須知如今江東之眾,不論文臣還是武將,大多是孫權父兄為其積攢下的人脈。
孫權的真正心腹,其實寥寥無幾。
周瑜笑道:「我不懷疑子明有把握克江夏,只是攻下江夏之後又如何?黃祖不過區區小人,即便殺了,於大局何益?反倒是會讓荊州投效到劉備一方,使得青州軍早早南下,得不償失。」
「如今正策當是穩定沿岸一線,深渠高壘,儘量拖延時日,到時即便青州軍南下,也能以長江之險以拒之。之後任他青州軍在再強,只要守住長江沿岸,即便他青州軍真的陸戰無敵,也要老老實實的回到北方。」
旁人懼怕他周都督,呂蒙卻是不怕,他朗聲道:「難道不攻江夏,青州兵便不會南下不成?此時先下江夏,以兵威震懾荊州,自也可使青州軍馬知我江東兵馬之威,不敢輕易南來。」
周瑜灑然一笑,只是站在那裡,如芝蘭玉樹,令人如飲美酒,不負美周郎之稱。
「子明兵略雖佳,只是大局不足,一時一地之得失,相較天下大勢而言,其實算不得什麼。為今之計,當是趁他日劉備南下之時先敗劉備。劉備敗,則中原必亂,中原一亂,則我軍趁勢襲取曹操,隨後兵發南郡,直取漢中、益州二地。則天下二分,對峙之勢成矣。其後主公便可坐擁江東益州之地,窺伺中原,待中原有變,則以江東之兵北略中原,另以一偏師出漢中,取三輔之地,中原之軍,首尾不能相顧,則天下大勢定矣!」
周瑜言辭康慨,說著他的定國之策。
堂上之人紛紛點頭。
事情自然不會如周瑜說的那般簡單,只怕日後也會多有變故,只是法子總歸是對的。
孫權自然也不是第一次聽周瑜提起這番二分天下之論,之前他也是頗為贊同,只是今日卻是一反常態,冷聲開口,「公瑾說的也有理,只是當年我兄長在時,聽聞公瑾所獻之策是趁劉備與袁紹大戰之時徑取青州臨淄,後來是被袁公路所阻才不曾成行。為何如今到了孤這裡,便成了只能屈時守份,以觀時變?」
聽聞孫權此言,眾人都是神色一變。
大堂之上,落針可聞。
周瑜從容笑道:「世移則事易,如今主公當權,自然與伯符當權之時不同。」
孫權面色鐵青,他勐然之間站起身來,死死的打量了周瑜一眼,隨後驀然而笑,「公瑾的才略,孤一直都信任的很。只是攻打江夏之事,孤決心已定,便令呂蒙所部,徑取江夏。呂蒙,你可敢接令?」
呂蒙上前一步,
沉聲道:「末將接令。」
周瑜不再言語,躬身退回佇列之中。
…………
自議事堂中出來,程普喊住了正要離去的周瑜,兩人也不乘馬,沿著宮牆緩緩而行。
程普之前不太看的起周瑜,覺的此子太過年輕且不說,又文質素雅,半點不像是個征戰沙場的武夫。
以為他能得重用,多半還是自小與孫策一起長大,情誼非常的緣故。
只是南來之後,周瑜多有奇策,孫家能這般迅速拿下江東之地,其中也大半是周瑜的功勞,這才又對其改觀不少。
兩人走在長階之上,程普嘆息一聲,「公瑾對今日之事如何看?」
程普看似是在詢問周瑜,只是事情為何如此,他侍奉孫家三代,心中又何嘗沒有答桉。
周瑜對這員老將也不遮掩,只是開口笑道:「主公年少氣盛,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年輕人總要吃些苦頭,才會沉穩幾分。主公在如今這個年歲,能有如此城府手段,已然算是不差了,孫家能有他當家掌權,其實最為穩妥。當年我與伯符在他這個年歲,可不曾有他這般本事。」
抬腳碾碎地上的一塊碎土,程普笑道:「你和伯符在仲謀這個年歲,都已經上戰場廝殺了啊。倒是我和文臺,當年我們在你們這個年歲,才是遠遠比不得你們。那時他不過是下邳一小吏,興之所至,偶到幽州,與我相遇,從此我便追隨他,直到今日。」
程普思緒飄遠,臉上露出些緬懷之色,「當年在黃金臺上,我們也曾遇到過那個人。」
周瑜自然知曉程普所說的是那個如今北方的霸主。
程普收回思緒,笑道:「我這一番言語,只是想要你知曉孫家創業非易,你莫要為今日之事記恨仲謀。」
周瑜笑道:「程公多慮了,我與伯符親若兄弟。伯符之弟,即我弟也。哪裡有兄長記恨自家兄弟的道理。」
程普笑了一聲,「如此就好。孫家有你們在,文臺也該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