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這個題材和結構,都極具難度和挑戰性,是我們國家文學史上,甚至人類文學史上從未有人挑戰過的寫作方式,對於作者的野心應該肯定……”
“夠了。”石同河突然打斷顧藻,“現在是介紹環節,你的個人賞析,可以放到後面自由討論。”
顧藻面無表情地放下材料:“我說完了。”
石同河端起青瓷茶杯,碧綠液體盪漾,吹了兩口氣,抿了一口,吐了茶葉沫。場間無人說話,只能聽到石同河嘴唇發出的聲音。
顧藻的發言,聽在不知內情的人耳裡,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聽在王忠興耳裡,簡直是跟他對著來。
在研討會之前,王忠興寫的那篇“小評中國版《百年孤獨》”,早就在王子虛年齡資歷上入題,把《石中火》貶了個透。
顧藻的發言裡,也說“王子虛是個新人作家”,還把王忠興點出的那些問題複述一遍,但隨即話鋒一轉,又下了個“瑕不掩瑜”的判斷。
他甚至還點出了一個關鍵:在《石中火》之前,人類歷史上從未有人用這種形式寫作過。王忠興所謂“寫壞了一個題材”的言論不攻自破。
要“寫糟一個題材”,也得這個題材本身存在,並且有人去寫。本身就沒人這樣寫過,而且難度極高,現在又有什麼資格怨寫的人浪費了這個題材?
顧藻搶先發言,佔了先手,無疑是幫了大忙,接下來王忠興不好再就這一點做文章。
就算他把他那篇小評裡的觀點拿出來再說一遍,說服力度弱了不說,顧藻也不用當面反駁,以至於得罪人。
都是聰明人。
安幼南在段小桑的耳機裡,語氣悠哉地道:
“這個顧藻,昨天一個屁都不放,今天上趕著幫王子虛的大忙,這人也是個痴人。”
說完,她想了想,訂正了自己的話:“昨天也不是一個屁都沒放。沒準他們家張愛玲真的懷了卡夫卡的孩子。”
她昨天好不容易撮合了兩個人見面,一個打死不肯求人,另一個打死都要裝逼,什麼交情都沒建立起來。
結果今天到了現場,顧藻竟然是心照不宣地幫王子虛打起了掩護,倒像是古代的俠客作風——你不用張嘴,這忙我幫就幫了,無須囉嗦。
陸清璇站在門口偷聽,悄悄溜出門去,掏出手機,那頭寧春宴來了條訊息:
“怎麼樣?”
陸清璇仰頭想想,低頭輸入:“好像……還行?”
“還行是什麼意思?”
“顧藻給的評價還挺高的,可惜說一半,給石同河打斷了。”
寧春宴那頭顯得十分高興:“漂亮。石同河這傢伙越來越不要臉了哈!”
會場裡,石同河飲完了茶,道:
“那下面就次第開始自由批判吧。李主編,你作為邀請方,對這部作品有沒有什麼評價?”
李閔揚擺手道:“我就不評價了。”
石同河又看了眼鍾俊民,先前他也表示不會發言,於是直接略過,對身旁的孔懷芳道:
“孔老師,就從您開始吧。”
“咳咳。”
孔懷芳清了清嗓子,展開了自己的材料。
從他咳嗽的那一秒開始,王子虛心裡就產生了不好的預感。接下來,孔懷芳的發言證實了這一點。
“感謝顧藻為我們介紹這一作品,也感謝他的評價。
“確實如他所說,以這種題材和方式進行創作,難度極大。他建議我們需要肯定這種文學上的野心。
“但是我要指出的是,難道只要有野心,我們就應該肯定嗎?難道只要挑戰高難度題材,我們就應該讚許嗎?
“答案顯然是:不。
“試想想,一個小孩,把手放在火上烤,他固然是想要探究世間奧妙,也許假以時日,他會從光與熱的迸發之間,學習到高深的科學道理。
“但當他伸手去觸碰火焰的那一刻,我們應該做的,顯然不是鼓勵他的野心和求知慾,而是大喊一聲:不!然後馬上阻止他!
“對於《石中火》這部作品,我的意見是,我們應該馬上大喝一聲:不!然後制止這位作者!”
說完,孔懷芳凌厲的眼神朝王子虛射去,陰毒的寒芒吞吐,宛如一條粘膩潮溼的叢林巨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