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同河特地將他的座位設在這裡,就是為了要他控制不住情緒,就是要看他的敗象。
他如果沒剋制住,揭竿而起,就正中石同河下懷了。
王子虛抬起頭,李閔揚剛好講完,石同河接過了話頭:
“剛才李閔揚老師說到,我們今天是在見證《石中火》這顆火苗的升起,但是我們也要意識到,研討會,不是以研代宣的地方。
“我們的研討,不能變成講和氣、誇誇群,只講好話,不敢得罪人。我們作為文學的守夜人,要始終高舉傳承文學道統的聖火,用集體智慧,為莽撞的火星劃定燃燒軌跡。”
說完,他一笑,道:“就是說,不能讓這把火燒歪了。”
頓了頓,石同河又道:“希望在座的諸位,能夠以春秋筆法雕琢後輩,既要保全文學勇氣,又要守住文學敬畏的尺度。”
石同河這番話說完,場間好幾個人皺起了眉頭。
他說的乍一聽好似都是陳詞濫調,仔細一想,卻非同尋常,句句都有潛臺詞。
這研討會還沒開呢,張口就說,研討會不是以研代宣的地方。
現在的研討會,哪個開來不是有著宣傳的意圖?
就連石同河兒子的研討會,也是為了宣傳作品而開的。
後面又說,“不要怕得罪人”,那就是別怕得罪王子虛;“為莽撞的火苗劃定軌跡”,那意思就是火苗已經燒歪了;“以春秋筆法雕琢後輩”,那就是放心罵,狠狠批。
總之說了這麼多,已經把“這部作品該不留情地批評”的態度亮出來了,句句都是在打預防針。
話到這裡,即使不明白兩人爭執的人,也品出這場研討會中的暗流了。
石同河接著道:“現在,第一個環節,介紹作品。”
說完,他放下手中材料,抬頭道:“由於這部作品比較長,我們請一位代表介紹即可,不用所有人都來。”
他話音剛落,蕭夢吟馬上舉手道:“石老師,我來吧。”
石同河抬眼看她:“你很有感想嗎?”
蕭夢吟小聲道:“我、我都寫好發言了,不想浪費。”
介紹作品環節不需要說具體剖析,只用把情節摘出來就行,這就避免了直接對作品本身進行臧否。
蕭夢吟本來就頭疼待會兒怎麼“自由批判”,現在發言,待會兒就不用發言了。
石同河正要說話,顧藻又舉手道:
“石老師,這個環節還是我來吧。我把作品讀得比較細,昨晚還通宵了。”
石同河點頭:“那就讓顧藻來吧。”
蕭夢吟瞪了顧藻一眼,充滿怨念。
顧藻拿起自己的講稿,朗聲道:
“不廢話,直入正題。本書以1913年至2013年為時間跨度,聚焦華東劉家與周家五代人的命運糾葛。從義和團運動尾聲的械鬥血仇,到改革開放後的商業浪潮,兩大家族在百年劇變中歷經背叛、救贖與遺忘……
“作者以‘石頭迸發的火星’為隱喻,將個體命運嵌入國族史詩,透過五代人在宗法制度、革命信仰與資本邏輯間的掙扎,探討歷史暴力如何淬鍊出人性的韌性與和解的可能……
“作品以多線敘事重構民間記憶,對歷史細節的考據頗具匠心,部分章節展現出驚人的敘事密度……”
在顧藻陳詞時,石同河的表情正在變得越來越奇妙。
王忠興數次看向他,似乎在等他發話打斷,但石同河終究沒有出聲。
顧藻的發言和他想的不一樣。他本以為,這位青年作家應該機靈點,聽出石同河話裡的微言大義。
他也是石同河欽點的要他來做這個開場白,可聽他的介紹,似乎對《石中火》的評價還很高。
開場就歪了,不符合石老的意思,所以王忠興頻頻側目看石同河。
石同河不動如山。
顧藻接著道:
“王子虛是一位年輕的新人作者。新人作者在駕馭宏大歷史題材時,往往會處理稚嫩。
“比如本書,就存在次要人物臉譜化、部分轉折依賴巧合等問題。
“但我們需要注意到,這些問題瑕不掩瑜,即使存在,也並不嚴重,因為其優點足以大到掩蓋缺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