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王子虛同仁,就像這個玩火的小孩子。不,應該說,在寫作方面,他是個心智如同小孩的成年人。
“他擁有成年人的野心,以及孩童的無知,他竟渴求著透過玩火這種行徑,來達成前無古人的成就。
“但他並沒有燒出一桌好菜,他拙劣且生硬的嘗試,弄得濃煙滾滾,可他卻絲毫不怕自己對社會造成損失,還沾沾自喜於火焰的威力!”
孔懷芳的這番話,用詞之嚴厲、批評之直接,讓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
研討會固然不是誇誇群,在石同河發言後,眾人對討論情況已經有了預判。
但還是沒有估計到,批評竟會來得有這等烈度。
甚至,孔懷芳剛才說的,還只是開了個頭。
“裡有則橋段這樣寫:為了營救被擄走的婦女,璽村婦女組建紅燈照娘子軍,發明了刀片紡車、拉繩天燈等‘武器’,唸咒燒符火焚教堂。
“雖然這些故事,是借喜歡添油加醋的‘瘋姥姥’之口講的,可書中卻把主角的叛逆精神歸因到了這場運動上,不吝溢美之詞。
“明明是愚民械鬥衝擊文明的行為,卻被王子虛美化成了民族的抗爭和悲歌,這種歷史虛無主義的寫法,是對民族精神的褻瀆。
“以小人物的視角解構宏大歷史,用魔幻現實的手法寫真實事件,不是百無禁忌的。這種敘事導向,無異於玩火。而將這種作品鼓吹成‘中國的《百年孤獨》’,更是其心可誅……”
孔懷芳滔滔不絕,就“歷史虛無主義”這個點展開,洋洋灑灑,說個沒完。
安幼南給自己削了個蘋果,裸著的潔白雙腿伸到茶几上,說:
“石同河真沒白收我的推薦渠道,找的人唱的這是真賣力啊。”
段小桑捂著嘴小聲說:“上綱上線,罵得真狠。”
“我本來以為,他們最多不過是把王子虛貶成渣,結果,他們是要他死。”
孔懷芳發言時,坐在段小桑身旁的濮雨陽,眉頭越鎖越緊,抓耳撓腮,最後小聲抱怨道:
“說的這是什麼啊!”
段小桑看了她一眼。小姑娘顯然在事態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孔懷芳的解讀充滿惡意,刻意扭曲了作者表達,只要深入讀過這本書就會發現,他說的內容並非重點。
這種解讀就好似牛嚼牡丹或者隔靴搔癢,總之是在細枝末節上尋章摘句找帽子扣,頗有文字獄的精神面貌。
“不過,把義和團說成愚民械鬥這個點也太站不住腳了,充滿了老河殤派的臭味。”段小桑小聲吐槽,“現在的年輕人早都不吃這套了。”
安幼南啃了口蘋果說:“那一代都是聽著崇洋神話長大的,都這樣。你看他們還聽得直點頭呢。”
段小桑道:“要是王子虛憋不住,待會兒抓住這點打,說不定能扳回一點局面。至少能迎合一部分年輕人的心態。”
“沒用的。”安幼南大搖其頭,“你直接反駁,就著了他們的道了。”
“為什麼?”
“直接反駁,就等於把爭論的焦點放在了給義和團定性上,跟人吵這個,容易極端化,那就真成歷史虛無主義了。而且別忘了人家坐在裁判席上,怎麼吵得過?
“而且他的書這麼長,重點肯定也不在這一個情節上吧?揪著這點鬧起來,回頭新聞就是‘青年作家美化暴力三觀不正’,讀者關注點就偏了。
“就算他辯贏了,了不起各打五十大板,但總會得罪一批人,你書三觀不正、思想導向有問題、厭女……各種標籤可都順勢給你貼上摘不下來了。
“看過書的人永遠是少數。現在的讀書風氣又浮躁,看電影都喜歡看十分鐘精簡版,讀者沒那個耐心和理性去分辨誰是對的,他們只會簡單認定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然後貼標籤,貼貼貼……”
安幼南伸出食指,對著螢幕上王子虛的背影,隔空指指點點——貼標籤,貼貼貼。
段小桑沒說話。但她不得不在心裡承認,安幼南是對的。
安幼南性子憊懶,不愛看書,但她在有些方面,實在是異常通透。
王子虛現在最好的路,就是認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祈禱別太引人注目。
等到這研討會風波過去了,也沒人記得會上說了些什麼,說不定過幾年,書還能因為口碑效應,慢慢火起來。
而且……憑著安幼南對他有興趣,要是把安幼南哄好了,隨便幫他一把,說不定就翻身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