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瀾是在自己車上發現王子虛有點不對勁的。
他這幾天做了腦CT、核磁共振,還趴在X光機上拍了胸片,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都沒有。於是葉瀾開車來接他出院。
本該是歡天喜地的一件事,王子虛卻格外沉默。
葉瀾一開始沒有奇怪。王子虛一直是個沉默者。但今天他的沉默有所不同。
以前他沉默是由於他腦海裡總是裝著別的事,今天他的沉默好似體內有一條巨蛇耶夢加得在凌空翻滾。他的臉色比進醫院那天看起來還要憔悴。
“你怎麼啦?是不是還是有點不舒服?”
王子虛搖了搖頭。
“如果還不舒服,可以再住一天。文曖俱樂部那邊不著急的,我們這幾天的資料還在漲,你猜漲了多少?”
王子虛說:“不要提起文曖俱樂部。”
“好好,不提。那你怎麼了嘛?”
“我沒怎麼啊。”
“你明明看起來有怎麼。”
“我真的沒怎麼。”
葉瀾很少關心人,好不容易關心一次,卻被王子虛拒人千里之外的態度給傷到了。她很想問王子虛“有沒有人提起過你很難相處”,但是她忍住了。因為很有可能很多人都說過,但他也沒改。
要是換個人這麼對她說話,她肯定把車停下來發脾氣瘋狂嘴臭。她都不知道自己今天為什麼這麼溫柔。可能是因為王子虛剛出院吧。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她這樣告誡自己。
忽然一道靈光如同流星般劃過她的腦海,葉瀾問:“你的徵文比賽怎麼樣了?”
王子虛嘆了口氣:“沒入圍。”
葉瀾說:“好嘛,敢情是因為這個。”
她轉頭看他。王子虛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孤單地看向窗外。葉瀾心裡暗暗發笑。
她現在明白了。王子虛就像一個保險箱。他不是刻意要保密,他不說話的時候只是單純不想說話,但是你輸對了密碼,他什麼都能告訴你。
“為什麼會沒入圍呢?就這麼個徵文,有這麼難嗎?”
王子虛說:“可能還是那天尿血的烏龍產生了影響,我的最後一部分是在醫院寫的,有點倉促,而且環境也不是特別好,對我的判斷力產生了影響。現在想來,收尾部分還可以做得更好……”
他開始喋喋不休講起有關創作方面的心得體會。葉瀾聽得雲裡霧裡,最後說:“我想,可能不是因為這些原因。”
“那伱覺得是因為什麼?”
葉瀾一邊開車,一邊說:“你想啊,徵文誒,肯定有成百上千篇稿子投過去吧?”
王子虛說:“這次一共有351篇稿子投過去。他們選100篇入圍。”
葉瀾說:“對啊,選100篇稿子,肯定不會是因為你剛才說的那麼‘高深’的理由把你刷下去了,你寫的東西是不是有什麼硬傷啊?”
王子虛搖頭:“沒有。我已經很注意這次徵稿的要求了,不可能……”
話沒有說完,就像半截裸露的電線垂在空中。毫無疑問,他自己也並不是十分確定。
葉瀾又說:“放平心態,你稿子沒入圍,可能有很多種原因啊,比如,你有可能得罪了什麼人,被人搞鬼了;也有可能審你稿子的人剛好不喜歡你的某句話;甚至有可能只是你的稿子被放錯了位置。一切皆有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這句話可以解釋很多事情,但是不足以解釋王子虛十年來的落魄。
從莫欺少年窮到大器晚成,王子虛一直在心裡給自己期許,甚至用五十次諾貝爾文學獎的機會鼓舞自己。有機會拿諾貝爾文學獎的作者,可不會連西河徵文都入不了圍。
王子虛忽然感覺累了,像馱了兩倍體重的老驢忽然衰老,發現自己根本撐不起他揹負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