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虛坐在醫院的床上,窗外的天空從湛藍到深紫。《昆蟲記》也逐漸進入尾聲。
“……它倆用尾巴溫情地撩撥一番,然後往前走去。雄蠍用每把鉗子牢牢攥住雌蠍對應的雙指,並努力夾緊,除非它鬆開鉗子,否則雌蠍無法掙脫。雌蠍成為了俘虜,勾引者為它戴上指拷……”
天可憐見,他看完蠍子們是怎樣談戀愛的,深深感受到了自卑。他居然可以因為一個猝不及防的名字抑鬱整整一小時。他都不夠蠍子灑脫。
他抄起手機,在寧春宴的聊天框上回復:
“不認識。”
總的來說,王子虛是個很誠實的人。或者他自認為自己很誠實。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他當下由衷相信的大實話。
他說他不認識陳青蘿,其實並沒有在說謊。他只是沒說出真相的全貌。如果他更加誠實一點,會告訴寧春宴:“我曾經認識過陳青蘿。”
王子虛曾經認識的那個陳青蘿,總是扎著馬尾辮,生氣的時候會故意甩頭將髮梢揚到他臉上;會用流利的英文問路,還會神不知鬼不覺地翹掉體育課;籃球比賽時會坐在樹蔭下,撐著臉頰幫他數籃板。
而後來王子虛見到的陳青蘿,有著截然不同的形象。
她在《面對面》上一臉冷傲,露出彷彿遭到整個世界背叛的表情;她在雜誌上穿著露背長裙,露出白璧無瑕的背影;她藏在書封后面的扉頁上,照片裡若隱若現、仙氣飄飄,令人遐想無限。
這個陳青蘿就是那個陳青蘿。但這個陳青蘿不像那個陳青蘿。在看到那個陳青蘿時,他每每嘗試將兩種形象結合起來,卻就像分開太久的斷瓷,無法安到一起。
那時他才沮喪地想到:也許,他從來沒認識過陳青蘿。
陳青蘿已經註定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此生或許無法再見,比起辨析“認識”還是“曾經認識”,王子虛更關心一些現實上的問題。
王子虛給寧春宴發訊息:“《昆蟲記》看完了。”
寧春宴抬頭看了眼鍾,又趴回瑜伽墊上,給他回訊息:“看得真快。”
王子虛說:“要看的書太多,不得不快。不說這個,你家裡有沒有那種,國內作家的,語言特別有風格的作品?”
寧春宴說:“我家裡的作品語言都很有風格。”
王子虛說:“那你如果明天過來的話,挑幾本跟我文筆差別比較大的書吧,我總覺得,我還缺乏一點觸類旁通。”
寧春宴讀完,整個人直了起來,回覆道:“誰說我明天要過來!”
“啊?那你不把《昆蟲記》拿回去嗎?”
“不要了不要了!”
“79塊錢呢。”
“你別蹬鼻子上臉哦,今天給你送書不過是順手,沒代表我明天還會來哦!”
王子虛沒回復了。寧春宴得意一哼。
想來他是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西河文協都不敢指使我送書!王子虛怎麼這麼大的臉!
但是過了會兒,王子虛還不回她,她就開始覺得對方有點可憐了。寧春宴在手機上摳字:
“算了算了,我明天剛好要去編輯部監督審稿,路過你那兒順便給你帶吧。帶哪本你就看哪本,不許挑!”
王子虛秒回覆道:“謝謝伱,你真是個好人。”
“……”
寧春宴懷疑他根本沒有愧疚。他只是拿自己當送書的工具人。
但都已經答應了,她也只好履行諾言。她起身回到自己房間。陳青蘿正盯著電腦發呆。
她在陳青蘿周圍轉來轉去,挑選書櫃裡的書,終於引發了對方的不滿:“你不要像個蒼蠅一樣。”
寧春宴大怒:“你才像個蒼蠅!你堂而皇之坐在別人家臥室,對別人家主人說的這是什麼話呢!”
“你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