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今夜我與子佩、鵬舉於主寨起事!利常、舉人在馬廄策應,蕭關客、桑空林、金卓散在城外各處廣造聲勢,沐秦聲居中救援!只要主寨火起,各人便可自行便宜行事!”
“得令”
“鵬舉,你現在悄悄帶上利常和舉人去密室準備傢伙。其餘弟兄抓緊時間休息,日落前分批去密室取貨,事畢後於城北天星峽匯合,不要忘了咱金羽衛的鐵律:不成功,便成仁!臨陣退縮、膽怯被俘者,皆以通敵謀反論處!”
白日裡,又有部分粟鞨部眾陸續抵達了野鶴城,城內部眾殺豬宰羊,為今晚的結盟宴和明日的大婚慶典做著準備。
正午時分,一座高大的皮帳在城外豎起。
“是真金家族的戰旗!鹹州的真金家族到了!”看著在皮帳頂端迎風狂舞的獠牙旗,城外的歡呼聲瞬間響徹雲霄。
人們知道,這次盛會中的主角,鹹州粟鞨真金家族族長艾森闕洛·昌安率領次子小野牛、幼弟昌覺現已抵達野鶴城。
一瞬間,獠牙旗在野鶴城上空捲起的喜氣點燃了粟鞨人心頭的熊熊野火!
鹹州、野鶴、寧公特......我們應該是族人啊,為什麼要當仇敵呢?百餘年的互相征伐後,這種說不清的感覺開始在粟鞨人心中同時萌發......
等不及日落,性急的粟鞨人就已經開始了狂歡。歡呼聲此起彼落,一浪高過一浪。直至將太陽攆下山崗......
軒子佩將一個精緻的小弩並十支弩箭裝進腰間的皮囊之中,他低著頭走出營帳,穿過城外歡騰的人群,來到了城寨之中。木柵內,一圈圈低矮的地窨子雜亂地環繞在主寨四周。
據古籍所載,東北先民世居於墳冢之中,與先人屍骸共處一室。之所以會有這種訛傳,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所住的這種房屋與墳墓過於相似——建屋之初,要先向地下挖掘五尺,再用樹幹搭建出類似於帳篷的牆壁,樹幹之間的縫隙則以泥草填糊。雖然外形有礙觀瞻,但在東北長達五個月的冬季裡,這種形制的建築卻是最為保暖的。
與城外喧囂的河畔相比,城內的行人反而不多。一陣涼風從清冷的城內吹過,軒子佩不由得打了個噴嚏,剛從撫奴城出來時天氣還熱得很,現在,已經是深秋了......
三下 、一下 、一下 、四下,他有節奏地敲著一間地窨子的門,門“吱”的一聲開啟了。一人手執短矛站在門內——是舉人,室內昏昏沉沉,一股怪味瀰漫其間。
拾階而下,只見一具屍體歪倒在牆邊,咽喉處有一個血肉模糊的窟窿,創口很新鮮,似乎仍在不住地噴吐著血氣。
夕陽從小小的視窗透入,照在屍體空洞的臉上,此人生前年約三十有餘,粟鞨的鼠尾頭明顯是新剃的。一個小物件從門前飛至軒子佩手中,不用看他也曉得,這是遼鎮邊軍哨騎所佩的腰牌。
“白日裡就看見了這廝,沒發現有同伴,總時鬼頭鬼腦地在屋旁窺探,但為了保險,剛剛才騙過來宰掉的。”舉人頓了頓手中的矛杆,輕描淡寫地說道。
“好,放在這就行,就算是一處上給粟鞨人的眼藥!”軒子佩將腰牌重又塞回了屍體懷中。
“你看,這些傢伙夠不夠你們在主寨處使用,配這玩意太麻煩了!我這一天從早幹到晚,也沒做出來多少......”田利常將一個小皮包遞了過來。
“夠了,主寨內有松明火把,我用不了多少,一會給蕭關客他們多帶些吧!”軒子佩掂了掂皮包,小心地背在了肩上。
“一會我們在主寨得手後,你倆要先等一下,聽見城外亂了,再去動馬廄!這樣效果會更好些!”軒子佩忍不住又多叮囑了兩位小將一句,方才轉身朝外走去,經過舉人身邊時,二人輕輕地擊了下手掌。
深秋的黃昏轉瞬而逝,幾步的功夫,軒子佩就從夕陽跨進了黑夜。
主寨就在前方,和低矮的地窨子不同,這裡卻是一處高大的所在,三丈多高的紅松一根接一根圍成寨牆,比城牆還要高出一丈有餘,遇有戰事,這主寨就是一座壓制周邊的高大箭塔。據鵬舉得到的情報,這座寨子平時並不住人,主要被粟鞨人用作宴飲議事之用。
“寨牆上值班的聽著!貝勒爺有令,今夜開恩,不用你等值守了。貝勒爺說了,今天全粟鞨的勇士都在咱們城內外守衛,任誰也攻不下咱們的城寨!你們也一起下去喝酒吧,莫要讓鹹州人、寧公特人把咱們瞧扁了!”
軒子佩沿紅松寨牆上的便梯攀上寨頂。微微露頭朝上方喊道。喊罷便頭也不回地原路而返,隱伏在城角的陰影處。
“呼呵!|”寨頂上旋即響起幾聲歡呼。三名守衛歡天喜地地從便道溜下寨牆,小跑著向城外趕去。
待眾人走遠,軒子佩復又從容地登上了寨頂。寨頂開有幾扇天窗,從中可以清楚地看清寨廳內的情況,主寨長寬各三十步,三十餘方木桌擺放其間,這些桌子均是用整個的大樹墩子加工而成,一桌可坐上七八個人,此刻,參加結盟酒宴的眾多部落首領尚未進寨落座。
寨廳中央支著幾口大鍋,十餘名粟鞨婦女在鍋邊忙碌著——添柴、加水、切酸菜。大鍋內似乎燉著野雞與切成方塊的豬肉。軒子佩抽了抽鼻子,說實話,雖然是遼東土著,但這種粗獷的粟鞨燉菜卻並不符合他的胃口。
“這幫傢伙,想酒想瘋了吧!”一張守衛沒遺落在寨頂的弓箭進入了軒子佩的視線中,這是一張標準形制的粟鞨步射弓,他拿起弓試著拉了拉,弓弦由鹿筋製成,力道正好,旁邊的箭壺裡裝了七八支透甲銳箭、十餘隻闕月鏟箭。
此前為避人耳目,軒子佩只貼身帶了一副小弩,這副弓箭的出現,剛好解開了他心中纏繞的最後的一處繩結。旋即,他又微微感到一絲不安——這件事從開始到現在,是不是有些太過順利了?
寨廳的喧囂打破了他的憂思,軒子佩伏身於天窗之側,只見粟鞨各部的首領正魚貫著走進了寨廳。
為首一桌,三名身著黑貂的大漢於左側落座,想來定是“真金家族”艾森闕洛氏的昌安、昌覺、小野牛,昌安、昌覺二人的年紀在五十歲上下,虯髯縱橫,粗獷不羈。粟鞨第一勇士小野牛則顯得英氣非凡,一言一行均透著一股虎虎生威的彪悍之氣。
另有兩男一女從右側落座,女子身著綴滿東珠的白貂華服,漠然不語,兩名男子身材瘦長,雖不如艾森闕洛氏粗壯,卻自有一股精銳桀驁之勢。這三人,就是野鶴粟鞨的正副族長,野鶴·納蘭、野鶴·納若、以及他們名義上的妹子,粟鞨第一美女野鶴·鴻溪。
眾多粟鞨部族首領中,軒子佩一眼就看見了“寧公特粟鞨出虎水部族長”呂硯凝,以及坐在他身側的關鵬舉,二人所坐席位緊挨寨廳正門。
呂硯凝與周圍的部族首領談笑風聲,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首領的風範。大大小小的粟鞨部落散居於東北各地,鹹州、野鶴與寧公特之間更是橫亙著巍峨高聳的蓋馬大山,廳內諸酋大多均是初次相見,因此,呂硯凝所飾演的這名“寧公特粟鞨出虎水部族長”絲毫不會引起同席之人的懷疑。關鵬舉的目光,則完全釘在坐於首席的野鶴·鴻溪身上。
眾人入席後,一盆盆酸菜燉白肉、山雞燉蘑菇被在灶間忙碌的野鶴姑子們從大鍋中盛出,流水架端了上來。
幾頭炙烤得金黃酥脆的全鹿和一罈罈產自高鮮的高粱燒酒也被抬進廳中。自有心急之人揮刀撬開了酒罈上的泥封,濃郁的酒香瞬間盈滿廳寨——想必,這些高鮮燒酒被野鶴部眾搶來後,已經在這城中的地窖裡度過了漫長的歲月。
眾賓客歡聲雷動,爭相拿起身前的葫蘆瓢去酒罈中盛舀起美酒。
軒子佩靜靜地俯瞰著腳下的一切,與夜色宛若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