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寧公特粟鞨出虎水部的漢子個個海量!”
軒子佩一手拿著一根微焦的野豬排,一隻手衝著舉人豎起了拇指。此刻,舉人正在和一名野鶴粟鞨的青年漢子比拼酒量,二人各捧一袋劣酒仰頭牛飲,那野鶴漢子顯然酒量不濟,不多時就被嗆得連聲咳嗽。
近兩日的旅途中,金羽衛小隊與這隊野鶴粟鞨部眾聯手射獵,斬獲頗豐。此刻兩隊人馬雜坐在篝火旁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直如多年摯交一般。
“太好了!這次就連寧公特也來了這麼多兄弟!我活到四十三歲,從來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和寧公特及鹹州的部眾一起馳騁射獵,把酒言歡!”一名壯漢摟著軒子佩的脖子感慨道。
“是啊,你們野鶴和鹹州征戰多年,現在馬上就要和解了,野鶴有咱們粟鞨最美的姑娘,鹹州有粟鞨最強的漢子,兩天後,這最美的姑娘和最強的漢子就要搬進一個地窨子中了,咱們粟鞨各部,也就是一家人了!”軒自佩同樣以興奮的語氣感慨道。
再過兩日,便是八月二十七了,在眼前這座野鶴粟鞨首領的居城,野鶴粟鞨貝勒之妹,有粟鞨第一美女之稱的野鶴·虹溪將與鹹州首領“野牛皮”之弟,有粟鞨第一勇士之稱的“小野牛”舉行大婚。
野鶴與鹹州兩個互相征伐多年的仇敵也將在婚禮之上重歸於好,為見證這一空前盛況,不僅鹹州與野鶴各部紛紛有勇士到場慶賀,就連寧公特粟鞨諸部也受鹹州之邀翻過巍峨的蓋馬大山,千里迢迢地趕來觀禮。
金羽衛小隊冒充的,正是寧公特粟鞨出虎水部。奇怪的是,幾百年來一直明裡暗裡在粟鞨各部之間挑撥是非的大寧朝遼鎮駐軍,卻對此事不發一言。擺出了一副放任大家結盟修好的態度。
“等咱粟鞨人今後不再互相打仗了,我們野鶴的騎兵,再加上他們鹹州的步卒,還有你們寧公特的勇士,咱們聯合在一起就再也不用怕高鮮人了!到時大家一起從我們野鶴出發,不多時就能抵達高鮮的朔、漢二道,哈哈哈......”說道這裡,野鶴壯漢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仰天大笑起來。
“何止不怕高鮮?就連大寧的邊軍也不是咱們的對手!”
軒子佩這話說得既真誠又豪邁,野鶴壯漢也被他的豪情所感染,再一次為“遠道而來”來的好漢斟滿了盛酒的葫蘆碗。
“寧公特勇士果然彪悍!對,只要咱們聯手,大寧邊軍也不是對手!這些年,我們野鶴被大寧邊軍強逼著東征西討!打韋兀人!打鹹州!甚至連自己的兄弟部落都得照打不誤!多少好漢子就這樣白白地死掉了......等咱們搶完高鮮,接下來就要去搶大寧!”
“對!搶大寧!”軒子佩仰頭將葫蘆瓢中的劣酒一飲而盡。劣酒如寒霜般衝破了熊熊燃燒的篝火,將軒子佩激得打了個冷顫。
“這個活要是沒幹好,用不了多久,他們的鐵騎,就當真會在大寧境內四處竄擾了!”
成敗與否,全看我們這幾名兄弟了......
坐在陰影處的關鵬舉悄悄投來了一個眼色,軒自佩輕輕頷首,關鵬舉隨即不動聲色地離開篝火,將自己隱進了幽深的夜色。
“喝酒!今天咱們先用這酸馬奶酒與野葡萄酒委屈下肚腸,待日後擄掠歸來,再一同生起篝火,用高鮮的高粱燒酒、大寧的各色美酒犒勞我等的赫赫戰功!”
舉人再一次舉起了手中的酒囊,聽著他的祝酒辭,軒子佩不由得暗自皺了皺眉——即便是用粟鞨話,舉人也逃不掉這文鄒鄒的臭毛病。
這一場夜宴直開到凌晨時分方才漸漸散去,皮帳內、小河邊、草地裡,各部粟鞨勇士彼此枕藉,橫七豎八地醉倒了一地,發出雷鳴般的鼾聲。晨曦下,關鵬舉披著朝露回到了金羽衛的皮帳裡。
“如何?沒什麼岔子吧?”呂硯凝悄聲問道。
“沒問題,一切照常......“關鵬舉冷靜地回答。
“嘖嘖,聲音中滿是疲憊啊,想來昨夜關兄一定是累著了!”田利常笑嘻嘻地打著趣。
“姐夫,如果事情順利,千戶大人肯定會如約幫她從中斡旋吧!”關鵬舉沒有理會好兄弟的調侃,直直地看著呂硯凝的雙眼。
“放心,姐夫知道你的心意,區區小事,對咱金羽衛來說算不得什麼!”呂硯凝輕輕地拍了拍關鵬舉的肩膀。
一時間,帳內眾人均是默然不語。
遼東金羽衛中,關鵬舉的身世最為坎坷。他的外祖父是遼鎮邊軍的一名遊擊,二十餘年前,一隊入寇的野鶴粟鞨漢子回程途中順手打破了一個邊軍的烽燧墩,將守墩兵丁殺死後,擄走了墩內的幾名女眷,關鵬舉尚是少女的母親那日恰好來此烽燧墩做客,因此一同被擄。
粟鞨部落多如牛毛,關鵬舉的外祖父苦苦找尋近10年,方才弄清了女兒的下落,此時,關鵬舉的母親已經與當日將自己劫走的粟鞨騎士結為夫婦,而關鵬舉也已經七歲了。
相認後,關鵬舉的母親不願離開與自己感情已深的粟鞨丈夫,但思慮之下,還是將孩子送回了外公身邊。
關鵬舉被外公接回後不久,父親的部族就在大寧邊軍及兄弟部落的聯合打壓下不得不離開故地,舉族向東遷徙,多年顛沛後,最終與高鮮國達成協議,成了一支守護在高鮮邊境,抵擋鹹州粟鞨入寇的僱傭籤軍。
關鵬舉外公取關鵬舉父親野鶴粟鞨瓜爾江氏之諧音,在布政使衙門登戶籍時給外孫報了一個關姓,為了讓孩子精忠報國,便仿效前朝大將,為其取名鵬舉。
隨後,外公又多方活動,最終在關鵬舉15歲那年給他謀了個推恩金羽衛小旗的職位。並親自將外孫送至呂硯凝麾下當差。呂硯凝的夫人是關鵬舉的表姐,二人不僅是同袍,還是姻親。
粟鞨血統的金羽衛,這關鵬舉乃是獨一份。
關鵬舉18歲那年的初冬,偶然在一次巡哨途中從狼口裡救下了一名粟鞨少女,驚魂未定的少女依偎在關鵬舉的懷中,卻越發感覺自己的恩人竟如此眼熟。而恩人看自己的目光中也充滿了疑惑。
“莫不是你!|”
“竟然是你!|”
關鵬舉救下的這名少女,竟然是其幼年的玩伴——野鶴·鴻溪。二人幼年時曾一起在野鶴城旁的小溪中捉魚,一起在開滿野花的向陽山坡上嬉鬧,還曾與其他小夥伴玩那過家家的遊戲。
時隔多年,二人再次重逢,共騎一馬,頂著蕭蕭而下的碎雪,朝野鶴城方向徐徐而行。17歲的鴻溪已經被公認為野鶴第一美女,而粟漢混血的關鵬舉則是金羽衛中數得著的英俊後生。二人時而憶起童年往事,時而聊到現今的生活,時而輕輕依偎默然不語。
野鶴城的炊煙,終於還是從地平線處嫋嫋升起。關鵬舉將鴻溪抱下戰馬,離別之際,鴻溪的淺吻伴著雪花一起飄落在了關鵬舉的臉上......
“成敗與否就看今晚了!諸君可否願與我並肩而前?”呂硯凝的目光深邃平穩,看不出一絲波瀾。
“願與大人並肩!願為聖上盡忠!”眾金羽衛一齊輕聲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