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暗衛的身影又出現在牆頭,美酒便如流水價地送入了院落中。一時間酒香四溢,連著路人皆垂涎三尺。
更莫說客棧裡的掌櫃與小二瞠目結舌、坐立難安,這些酒香融在了一起,不要說喝上一口,就是如此聞著聞著都已經有了醉意。
院落裡頭的人,卻是從早到晚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不曾停歇。那裡頭的酒令花樣層出不窮、千奇百怪,那裡頭的美酒更是絡繹不絕、色味雙全。
這裡頭的兩個人也不知是愛侶還是夫妻亦或是摯友?若說他們如此無日無夜地尋歡作樂、醉生夢死甚是離經叛道,但他們談論的皆是高雅的學識與情致,且院落大門洞開不避旁人的耳目,小二每每送膳食進去,兩人皆是隔著長案各據一方,或姿勢端莊,或意態悠閒,或神色慵懶,或言辭清正,都以禮相待,不越雷池一步。
更奇怪的是第三個人,他那日的言辭裡明明對那女子頗有情意,可是這兩天來就從未進入那座院落裡,就連門前也不曾行近一步。每日皆是在大堂裡飲茶用膳,然後外出散步,然後回到自己的院落裡看看書,練練字,作作畫,剪剪花,吹吹葉子。是出奇的平靜淡遠,又是出奇的閒適愜意,就似住在自家裡一樣。
一面是肆意瀟灑;一面是清寧淡定。
第三天的夜裡,竟下了一場疾風暴雨,急行軍般的雨滴砸得屋頂噼裡啪啦,似乎就要破瓦而入了。
客棧裡的掌櫃與小二都睡得毫無動彈,不省人事。
顧析卻是一夢驚醒,忽提了床頭的軟劍,開啟客房的大門。屋外簷頭雨下如珠,涼風與水汽迎面襲來,他怔怔地看向黑夜,眼色茫然。半晌之後,衣袖溼透,水珠沿著長袖滑下,流在他如玉潔白的手背上,手指將那一柄尚未出鞘的劍握得緊實入肉。“錚”然一聲,抽出雪刃,劍光一閃,一股血腥之氣從他的手腕處流溢而出。滾燙的鮮血順著手掌流向了指尖,一滴滴地落到地上,融進了清涼的雨水裡去。
他忽然轉身,順階而下,一步,一步地走入了大雨之中。
雨霧迷茫,不見前路。而他一步也不差地走出了自己的院落,一步,一步地朝著那邊的院落走去。
大雨中沒有了歡笑聲,也沒有了絲絃聲,更沒有了酒氣生香,只有一人身影如魅,披風瀝雨地悄然走進了那一所大門。
腳步、氣息皆在大雨中掩蓋而去,錦靴在地上的水中踏過鞋襪盡溼。但他的心比這浸溼的鞋襪更加的冰涼,更加的濡溼,這“三日醉”混在了酒香裡,手法極其巧妙,就連他這個下毒的行家都險些遭了他的道。
東邊的院落裡,除了雨聲吵雜如馬蹄奔騰,便無一絲人聲。
顧析一腳踹開了廂房的門,持劍直入。他黑夜視物如白晝,只見那床榻上空空如也,上面的人早已沒了蹤影。劍刃在黑漆中泛起了凜凜的銀光,他的眸中寒氣逼人,腳步極快地朝門外走去。
一道身影不知何時已停在了門外,他本在看著屋簷下被風吹得飄搖不定的雨珠,此刻迴轉身來看向顧析。風靖寧的眼眸裡清冷而凝重,看著顧析,語氣卻是平和之極地問道:“你果真只是在利用她?如今她在你的控制之中逃脫了,便欲屠之而後快?”
顧析“嗤”然一聲輕笑,白衣翩翩,風采如仙,悠悠然地道:“風少主的手段,是顧某小瞧了。”
風靖寧淡然道:“我本不想與你為敵,若不得不為敵,也只好放手一搏了。”
顧析瑩然含笑:“風少主過謙了。不過如今你的氣息不穩,想必是耗費了內力助她療傷恢復內力之故,你現下還能在我劍下走過幾招?”
“盡我所能。”風靖寧從腰間解下了長劍,右手握劍,左手輕輕撫拭去那上面潮潤的水汽。
“不知不可為而為之,愚人也;知其不可為而不為,賢人也;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聖人也。”顧析不徐不疾地道,手中軟劍寒光點點,劍氣將門外的人徐徐籠罩在了其中,“風少主想做聖人?聖人多已作古,我也可以成全你。”
風靖寧輕笑,聲音清越如水地道:“顧兄無需再多用語言試探,徵言已經走了將近兩個時辰。你客棧內的暗衛已沉睡於‘三日香’之中,而客棧外的暗衛想要進來聽命於你,也要先破了客棧外頭的風家暗衛的防護。我與你纏鬥多一柱香的光景,徵言便多趕一柱香的路,今夜的雨下得這麼大,想必你要追蹤於她的行跡也是無跡可尋了。”
顧析聽著他勝券在握的篤定言語,不怒反笑,眼眸裡都泛起了點點清澈的寒光。天時地利人和,此夜大雨,此地前去將近漠國,有風家的暗衛相助,雲言徵要逃過他的追捕,可以說是佔盡了三者的優勢。
縱然如此,他也不能坐以待斃,放棄了自己所要握緊的東西。
他手中劍花一抖,不疾不徐地含笑道:“能與風家少主一戰是顧某的榮幸。可惜風家少主未能全力應戰,無不遺憾。”
風靖寧迎視著他眼中幽密凌厲的殺意,長劍脫鞘,漫不經心地笑道:“我也頗引以為憾!但一為籌紅顏;二為報知己,也便無所遺憾了。”
兩人幾乎是同時劍光一閃,身影飛起,皆是亮劍迎敵。門外大雨滂沱,屋內銀光如雪,劍刃交纏,一人步步相逼;一人絲毫不讓。顧析知其內力受損,招招劍式沒有過多的花招,皆直取要害飽含內力,以己之強攻彼之弱。風靖寧知他應是身懷絕技,心中早已警惕,不攻只守兼以身法遊走,遂將自己的一丈之地守得滴水不露、密不透風。
顧析的劍招越發的狠厲,可說是步步相逼。他知道,沒有利用在客棧中昏厥的暗衛要挾於他,一來風靖寧是個光風霽月的君子;二來他也猜到這些人不能要挾身懷野心之人。可是,他卻不能因此禮讓,因此妥協,因此握手言和。
他眸光一冷,眼中殺意迸出。
風靖寧的眼中毅然冷硬,一別尋常的慵懶散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