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言徵面上嬌美歸嬌美,嫵媚歸嫵媚,然作為多年的公主與三軍統帥的內心也可謂是經歷過千錘百煉的鍛造了,如今此刻正在想著自己是該順從地裝作嬌弱到底,還是該主動出擊、攻城略地,奪回一城?
顧析也正在欣賞著她眸底那五光十色的心思變化,心中正自默笑,驀然眉梢一動。左手將雲言徵攬入了懷中護住;右手中的“落雪”瞬間祭出,在溟濛的殿內隱約似與一物相撞,而後“奪”地一聲輕響將之釘在了案幾之上。
他懷中的雲言徵亦聽聞了聲響,正欲起身追擊而出。顧析卻是牢牢地牽住了她的手,細語柔道:“此刻去追已然慢了,若然能追上,子弈定有所獲,必有所報。”
“這人會是誰?”雲言徵從他的襟懷中抬起頭來,目光幽幽地望住他,帶著信任與詢問。
顧析一笑道:“非敵非友,我也不知是誰?”
雲言徵詫異道:“竟也有你猜不透的事?”
顧析對她的調侃,無奈的搖頭,指中彈出一物亮起了案几上殘餘的燭火。他鬆開雲言徵的手,下榻而去。雲言徵當即緊隨身後而來,便見那張几案上“落雪”釘住了一張微卷的紙條,而兩旁散落了早已破開的一枚暗鏢,看那式樣竟極為平常,此物無跡可尋。
顧析握住了她欲伸去開啟紙張的手,右手中依然捏住那曾包裹住“落雪”的刀鞘。他將刀鞘的尖端順著紙卷,將它開啟。平常而微舊的紙條上,一行字卻是赫然映入眼眸中來,其上的字跡四平八穩亦是平常。只是上面所書的東西,竟是不同尋常:顧析,解藥於我手裡已安置匣中數年。尊師曾鴻雁傳信,謂,汝大才堪用,託與重付,寄以厚望。不料,年歲匆匆,昔日恩仇不了,爾竟淪落凡俗、心甘自困,置生前身後之事於罔顧,耽於兒女私情。如今,限爾三年之期,不梟賊首,不毀賊穴,解藥將與汝上天入地,永不謀面。若還顧惜性命,切記,此警,只一而不再。
雲言徵一目十行,看罷,心中思緒幾轉,抬眸望向了顧析。
只見他眼眸幽邃,似早已看過了紙箋,此刻目光依然在紙張上尋找著、審視著,似乎是在循蹤追跡。
“你看出了些什麼來?”過了片晌,雲言徵忍不住地問他。
他輕笑低語道:“敬讀惠書,宛如雪泥鴻爪,回首往事,音容笑貌,歷歷在目,不啻依稀如昨。反覆吟詠此箋,深覺拳拳盛意,感莫可言。”語氣之中似笑非笑,聽不出是憎是恨,是怒是厭。
雲言徵唯覺聞之心中深為疼痛,不由地握緊了他微涼的手。
“如今,已經不痛了。”顧析從紙條上回眸看向她擔憂憐惜的臉色,微笑道。他伸手取下了“落雪”,將其尖刃上的紙條遞近火燭付之一炬。驀然殷紅的火光在紙箋的一端映襯著他眉目如雪,眸光如冰,在那一雙幽漆的烏瞳注視之下,轉瞬間化成了飛灰,消失得無蹤無影。
那反覆無常的人性,自私自利的心腸,不可信任的世事,一如既往地擺佈著,嘲弄著他的過往,以及將來。
“如今懼怕與後悔了?”顧析將“落雪”重新入鞘收回袖囊中,手指復落在了她的鬢角,細細地整理著那些凌亂的碎髮,聲音輕微地道:“興許我比你想象中的更為可怕,只因我已經歷過了無數次的生與死之間的輪迴;抗爭過了無數次在黑暗中幾欲擇人而噬的憎與恨。”
“我並不害怕。”雲言徵微微一笑,鳳眸中柔情似水,溫聲細語地道:“我並不是純善之人,心中也並非只能容光潔明亮,不能容兇狠狡詐。我對顧舍之你,只願將心比心,你心疼,我知道;你心痛,我亦知道。從此往後,只願能痛你所痛,喜你所喜,陪伴著你走過這一生一世的漫長,或者是短暫。我皆,無懼。”
顧析的眼角微微溼潤,轉瞬又已隱去,收臂將她擁攬入了懷中,輕嘆一聲後,低語道:“析何幸,得之雲舍之。當必珍之,重之。生死不相負,析此生便託付於長公主你了。”
“雲舍之必不讓顧舍之你失望。”她亦回臂擁住了他的腰身,抬眸淺笑,鄭重地許諾道。
“好。”顧析吻落她舒朗清麗的眉間,應聲道。
“三年為期,你打算如何力挽這生死狂瀾?”她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問,眼眸裡卻是神光思慮一掠而過。此刻縱然她心中擔憂顧析的安危,亦不想在他的面前過多的展露出來,而讓他為之牽絆、顧慮。
“三年的辰光,足夠雲舍之你生幾個孩子了?”顧析垂眸回視著她,目光清湛如冰晶,亦是半是認真,半是揶揄地道。
“你想要幾個?”雲言徵蹙眉,臉色不豫,眼神不滿,而後卻是朝他灑落地一笑道。
“此事隨你之意。”顧析緩緩地溫柔道,含笑俯首在她的耳畔,氣息暖燙:“析,自當全力以赴,必不負你所望。”
離開之日,細雪霏霏,如絮如霧,落了滿身滿臉,迷濛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