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迎著火光,展開了手中的諜報,垂目掠去,心中暗驚,臉色幾變之後,又迴歸了平靜。最後,目光又重新落回了顧析的身上,他依然似無知無覺地睡著,可就在他如此的安睡的夜裡卻發生了這許多的驚心動魄的事情。
而這些事情,是否都是他所設下的算計?
東方楚柳下榻的行館走水了。大火藉著風勢將他的寢殿燃燒殆盡,連屍骨皆無存,只剩下一些黝黑的焦炭。
京都衛迅速圍住了行館,查探中發現了寢殿的火場中竟有硫磺、烈酒等易燃、助燃之物。更在行館的樹叢中發現了承國侍衛的腰牌,又有更夫舉證曾見可疑之人在起火後沒入了承國皇子所在的行館牆頭。
京都衛入宮請命,皇帝立刻頒令封鎖並搜查行館,在庭院土中找出了一干等未曾掩埋妥當的助燃之物,更讓承國皇子對謀害長公主駙馬一事給予說法。又在西城門處抓獲了連夜出城的江湖暗客,嚴刑審訊之下,終於鬆口說出了是承國皇子出重金密謀,讓其前往殺害了沙漠族的族長東方楚柳。
此等種種的鐵證之下,承國兄妹已在這一夜之間成為了眾矢之的。
雲言徵頭皮發涼的同時,亦有了一絲的快意。承國兄妹的圖謀不成,反而被顧析連消帶打地整治了,此後這些矛頭,只怕還會沿著鞭撻晏容折的方向發展了過去。這一回,他可是下定了決心要將那個人趕至窮途末路,不予他再有退路的機會了。
而最能折殺一個人的不是取了他的性命,而是覆滅了他想要得到的一切。晏容折想最要得到的自然是重塑慕國舊日的河山,可若從此成為了九州之內都要捕殺之人,這個天下從此再也容不下他這樣的一個人了呢?
這樣的結局,他又要如何將自己的心志繼續下去?
雲言徵的目光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微微閃動,若以顧析的心性,他當真會放過了心思叵測的方卷嗎?可是如今,方卷的安危她已顧不上了,也不想去深思其中的迂迴,她顧得上的,只有眼前這個人的生死存亡,餘人並沒有那麼的重要。
燭火滅去,留下了一抹縹緲的青煙。
床榻上的人長睫輕輕顫動,一雙眼眸緩緩地張開,寢殿之內頃刻間洩露出了晶瑩如露的清輝。窗外不知在何時起,天色已悄然地徐徐發白,只有落雪不斷地絲絮般的飄灑而下,那枝丫橫斜的白梅也在不斷地開謝,清香漫溢。
顧析徐徐地吸取了一股冷梅馨香,他彷彿是已昏昏沉沉地睡了許久、許久。已經很久沒有這般安穩地作過了一覺踏實的睡夢了。眼角的餘光搜睃到那人熟悉的輪廓,他稍稍地側首,沒有發出了一丁點的聲響,只靜靜地看住了她,不知在何時枕睡在了他身旁的身影。
溫柔的目光掠過她枕在手臂上微露的側臉,他慶幸自己還能夠醒來。亦慶幸還能夠看見她就在身畔,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清淺的笑意,浮現在了冉冉彎翹的唇角,露出了宛如孩童稚子般純真而滿足的宛然微笑。難得的純然與和善就宛如一朵顫顫巍巍的曇花般悄然地在綻放了它皎白而極致的秀美。
這樣的笑意裡,就連帶略已清瘦尖利的臉頰也顯得弧度豐滿而柔潤了起來。烏漆的長眉更如遠山墨黛,雙眸中緩緩流動的水光更燦若漫天的繁星瀚海。
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原來竟是如此的滿足。
心滿意足的感覺,竟是如此。
如此的美好。
一顆灼然生光的淚滴,在他微紅的眼眶之間欲落未落。他亦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在此刻落淚。他已有許久、許久,不曾感覺過了眼眸溼潤的感覺,就連當初被師傅種下了泣血蠱逼入絕境的時候;就連當初百般求解也無法擺脫這蠱毒纏身的命運的時候;就連當初雲言徵不願意信任他決意要遠離而去的時候,他也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他連呼吸都控制得極好,知道她呼吸如此的淺,必不會睡得深沉。怕是隻要他的呼吸略為改變一下,也會驚醒了她的暫寐。
卻不知就在他這麼的一晃神之間,一隻手默然地張開了指掌,堪堪接住了那一顆悄無聲息地沿著他的臉頰滑落的淚滴。
宛如一顆通透的水晶般凝固在了她潔白微彎的掌心處。
他稍是詫異後,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無奈,而又夾雜著靦腆的神色。臉上那一貫萬事不縈於懷的面具彷彿在這一瞬間風流雲散了。
顧析朝她輕嘆了一口氣,望住那雙鳳眸中倏然而起的驚喜與狡猾,眉頭稍動。臉頰在下一刻,便已被她伸手捏住,刻意地給捏出了一道紅印來,才哀哀地低語道:“都瘦得沒有肉了,不好捏。”
他安靜而微笑地看著她,聽著她的話,唇角的笑意是慢慢地收斂了,眼裡的清亮也漸漸地平淡了。她的心,卻是慌了,明明知道他這一臉的受傷表情不一定是真心的,但還是忍不住立刻地哄寵道:“千萬莫要傷心了,我再把你養回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