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他之間,一次又一次的相遇,一次又一次的分離。曾經一次又一次的珍愛,一次又一次的猜疑。如今一次又一次的糾葛,一次又一次的欺瞞。回想起來,他們彼此是否命數相斥相剋,終究還是無緣?縱然,她曾經如此努力地與他相愛過。
她手指微微顫抖地撫動著曲孔,反反覆覆地吹奏著。凝神了片晌後,將陶壎投進了水裡,任由其悄無聲息地沉入了江底。垂下的眼睫上,似乎閃過了細微的星溼。
身體不斷地往江水下面沉墜而去,宛若秋天飄零的殘葉;又宛如指尖遺落的細沙。無人眷顧,無人懷緬,無人祭奠。身體比秋夜的流水更加的冰冷,凍僵了的血液,寒徹了的骨髓,彷彿受到了寒風暴雪冷酷無情的侵襲,包裹在層層血肉骨骼之中的心臟也承受不住地要破裂了開來。
腦海之中盡是無止的混沌與黑翳,引領住他的身體墜落向了那一望無際的萬丈深淵。
“阿言……”無聲的呼喚,無意識地在水中漂浮而出。
為何要如此?你可知,人的心本來就是很脆弱。它本就不能承受得住至親至愛之人一次又一次的襲擊與背叛。
阿言,心好痛。你可知道?顧析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也不知道……還能愛你多久?恍惚之間,他似乎憶起了那一片妖嬈葳蕤的桃林。他執長簫,她握玉笛,悠悠揚揚,而又餘音繞耳,是那一曲難以忘懷的《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他曾想過與子偕老,相對百年。他曾想過四季常在,歲月靜好。他曾想過碧落黃泉,一往情深。可是,如今他已很累了。他想就從此沉沉地睡去。他身上的血氣似已死寂,蠱毒似已沉默,命運似已迴歸了平靜。
再無須苦苦地去支撐著這一具幾欲支離破碎的肢體;也再無須孜孜地去謀算著這命道多厄而又時日無多的年歲;更無須步步綢繆、一步十計、盡心竭力地去支撐起她的這一方天地。曾經,有一個人讓他嚐到了愛的喜悅;讓他嚐到了傷的憤懣;讓他嚐到了棄的悲傷:讓他嚐到了生的快樂。然,當他嚐盡了人世間的喜怒哀樂之後,便又經歷了命運賦予他的最後一種感受:死的蒼茫。
哀大,莫過於心死,他此時此刻便該安靜地死去。沒有不甘心;沒有憤恨;沒有怨怒;也沒有後悔,只有無比的平靜與安寧。死,亦不過如此而已。
“阿言……”在身體徹地底麻木之前,他腦中唯一的清醒時曾想到了些什麼?這一件事是與阿言切身關係的。
“你要謀求寶圖,你要謀取大事,並沒有錯,但你卻不該來亂我的蔚國,害我的外祖父,如此比棄我者、欺我者更為可恨,更可誅,而當百死不辭。”阿言臨別前的話,出奇清晰地在他的腦海中迴盪。
是晏容折。欺騙了她。他要的從來皆不是寶圖,所謀求的大事裡,也從來沒有亂過她的蔚國。傷害她的外祖父,更是從何談起?
“你口口聲聲地說有多麼的喜歡我,多麼的愛我,卻從一開始就是心懷鬼胎、步步為營、一步十計。”
若不步步綢繆,又如何能守護得住自己想要的人與事,他早已習慣了強悍,與掌控住自己想要的一切了。
“顧舍之,偽裝得久了,偏偏你自己相信了,別人卻看得生厭了。這一切皆是我錯了,我不該向你奢求感情。”
他難道對她還不夠坦白?雖然這其中使用了一些人心伐謀的心術,曾以蔚國的安危威脅她、祭出珍饈百味賄賂她、讓她對他的命運生出憐憫、攜深情溫柔纏繞她,但他的軟肋亦皆盡付諸於她的手中。若非如此,他如何會不曾提防,她今夜又如何能夠如此輕易地置他於死地?
“你說終有一天,我會想要將你的胸膛剖開,挖出你的一顆心來瞧瞧。你說得沒錯!我終究是沒能盡信於你,縱然是曾經有過那麼一點的信任,那也是錯信了你!”
她並沒錯。是他錯了。他縱有千般的手段,卻從未能讓她盡信於他的真心真情。
“顧析,我從未曾贏過你一回。一直皆是你在運籌帷幄,掌控著你要掌握的一切人的命運,可是,這一次,你卻是要輸了。”
是他輸了。
“阿言……”顧析的神智忽然便猶如猛獸般掙脫出了昏暗的樊籠,強橫地清醒了過來。他在江水中處之泰然地睜開了清湛幽深的雙眸,他的臉上神情自如,正在從容地拔出胸前的匕首,血色湧進了水裡,在漆黑中開出了一朵鮮妍的花來。
他還有事情沒有去做,他還不能死。
青晏就在渝江邊接應,雲言徵會合了他之後,兩人馬不停蹄地便欲離開瑜城。
誰知方出了瑜城,便有一道陌生的身影宛如落葉般停於他們的面前。
此人雖不曾伸手,卻有阻她前行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