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言徵又想起,他將自己身上的雄蠱放到了兔子的身上,不由壞笑了起來。方卷這下可真是倒黴透了?他該怎麼辦呢?她側目睃了睃顧析,卻是說道:“這麼說來,那慕姑娘也很是仰慕舍之你呀。”
顧析不以為意地道:“她仰慕的不過是一個人的容貌、風儀和才華罷了,根本就不懂得愛一個人是為何?”
雲言徵淡淡一笑,問道:“那舍之認為愛一個人是為何呢?”
“愛一個人麼?”顧析的目光鎖定在了她的臉上,聲音淡淡地道:“當歲月退去了耀眼的容華;當命運滄桑了當初的才能:當變故改變了讓人心折的風儀,心裡的熱愛依然不為之改變。每當想起這個人時,心裡就會覺得溫暖、快樂,期盼著與她長相廝守,相伴相隨,並且同樣地相信,即便我經歷了此般種種,她依然不會嫌惡我,離棄我,心裡依然能夠待我如故。”
雲言徵的神色有些懵然,她似乎有些不敢置信身為顧析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如此平凡而溫馨的願望。顧析瞧見她一臉懵懂的神情,忍不住伸手撫了撫她的臉,輕聲喚道:“阿言?”
雲言徵繼而失笑道:“我從認識你開始,你便讓人覺得是一種冷情謫仙的模樣,我只是想象不到像你這樣的人,也會說出這麼貌不驚人的話來。”
顧析挑了挑眉梢,不計較地問道:“那我應該說出什麼話來才對?”
雲言徵輕哼了哼聲,學著他慣常的語氣與音調,說道:“我當年一時意氣消沉,你曾安慰我道,真正的強者,不怕挫折,不懼失敗,不念過往,不畏將來。私下以為你的心胸寬廣,意志強橫,對待感情之事亦會超然於塵俗外,悠閒淡漠,本應該說的是緣聚則合,緣散則離,如此,甚好。”
顧析點了點頭,說道:“確實如此,阿言,你又可知道,我是如何地攀山涉水才來到你的身邊?我又是如何在你選擇蔚國時面對一次又一次的失敗?而我如今仍然選擇堅強地站在你的面前,仍然地等待著你的下一次選擇?我如此百折不撓地執著著,只是希望你遇到困境的時候,我能夠助你一臂之力,能夠讓你暫且忘記煩憂;而在你無需奔忙奮戰,無需痛苦愁悶的時候,一回頭就能夠看見那個一直站在身後默默地等候著你的我。”
雲言徵不經意地揉了揉微微發酸的鼻子,心裡竟然情不自禁為他的話所顫動了。
顧析笑著颳了刮她微紅的鼻尖,又說道:“你時常地合則來,不合則離,我可有曾說過你半句不是沒有?”
雲言徵眨了眨眼睛,她扇住了微微浮現的水光。
顧析嘆了一口氣道:“愛一個人無需去計較,只是心甘情願,如此罷了。”他愛溺地撫了撫她翩飛的長髮,語音淡淡:“我只想,當你老去時,你仍然能夠陪伴在我的身畔,一起看落花,一齊數年歲,一同歸入黃土。我能夠牽著你的手,有始有終,不再分離,如此,甚好。”
雲言徵深吸了一口氣,轉眼去看向頭頂的月色。她忽地一笑,伸出手去,摘下了他鬢邊的一朵山櫻,湊到了鼻下輕嗅。遂而將那一朵盈盈輕芳的山櫻拈到了顧析的發邊簪了進去,她燦顏一笑道:“叔于田,巷無居人。豈無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叔於酒,巷無飲酒。豈無飲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叔適野,巷無服馬。豈無服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顧析屈指敲了敲她的額頭,輕道:“狡童如是也。”
雲言徵嬉皮笑臉地道:“還不是跟你學壞的,顧夫子。”
顧析抿唇一笑,輕擁她入懷裡,緩緩地抱住。如此綿軟溫柔,竟似在守護著這世上至尊至貴的珍寶。
雲言徵細細地嗅取著他身上特有的草木清馨,心中忽覺得平安喜樂,反手亦攬住了他寬闊的肩膀,側頭枕在其上,低語呢喃道:“真希望這一切都不要改變,直至天荒地老。顧舍之,若然有一天,你發現你所愛的我其實面目全非,並不是你所看到的那個樣子,你會怎麼做?你原以為我熱愛家國,為此奮戰犧牲;你以為我真情真性,爽朗不羈,可原來只不過一切皆是表象,我真實不過是欺世盜名、心懷叵測;虛情假意、詭詐狡猾之輩,那麼等你發現了這一切之後,還會如此一如既往地愛我嗎?”
顧析輕輕吐氣,低語就響在她的耳邊:“若是所愛之人真的是如此的千瘡百孔,那就放手罷。若真如你所說的那樣,兩人志不同道不合,愛非所愛,已不是眼中所見的那般模樣,那便真的是無需再執著與勉強了。”
“顧析……”雲言徵莫名地感到心疼,忍不住緊緊地擁住了他,低聲道:“顧舍之,我曾想過為了與你在一起,從此不顧一切,雖然後來沒有真正的辦到。但我真的不願意你有所改變,不願意看見你並非我所愛的樣子,不願意看到自己從而為你撕心裂肺,心痛而不能自己。我很自私,我不願意,不想去承受這樣的痛苦。”
“因而你想從此逃避我?”顧析輕撫她的髮絲問,語氣輕輕,卻似帶有質問又嘆息的語意。
雲言徵舉目望向他身後月色下在那飄然而至的流動的白霧之間美麗得有如入了幻境般的繁花,凝神了良久後才回道:“你太過美好,我無法忍受殘缺。”
“你為何便如此武斷地認定我並非你所愛的模樣?”顧析聲音微凜地反問,錯開了彼此的頭頸,如蝶翼觸花瓣般啜吻在她額頭上,嘬落了一個淡淡的印記。
“興許我是出身於皇家宮廷,看得太多的人心勾變,波瀾跌宕,心中始終不能安定地去信任一個人。”雲言徵垂目,無力的低語道:“又興許是這一段日子以來,我經歷過了太多的匪夷所思和翻雲覆雨,已經無法去辨認何為真,何為假?”
她的聲音呢喃之中,充滿了疑惑與迷惘。
“我從未如此茫然過……”雲言徵清聲低沉地道:“既想擁有,又害怕失去;既想要放棄,又會捨不得。”她的嘴唇一張一合恰恰觸在了他的臉頰上,氣息微微如蘭似馨,“我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要遠離於你,你卻又為何恰恰地出現在了我面前,甚至是逼迫我不得不與你一道同行。你可知曉,你這樣的逼迫實在是讓我痛苦不堪,無法平靜的自處。”
“只因我擔憂,與你從此陌路。”顧析雙手攬住她的纖腰,緊緊地擁向自己,雙目灼灼地逼視著她的眼睛,此刻清晰地看到了她那一雙清澈無比的鳳眸裡隱含著的淚光,以及那裡面抉擇難斷的掙扎與及痛楚。
“果真是如你所說的那樣,還是想取得傳說中我外祖父手上的寶藏和山河圖?”她亦目光咄咄地與之對視,語氣變得更加的疏離和冷淡。
他深邃的目光瞬間清正,挑了挑眉梢,聲音輕若無聲:“我以為你已然站在了我身邊,不曾想你心裡對我還是有如此深的懷疑。阿言,我所做的這一切,皆是徒勞無功,自欺欺人?”
雲言徵眉頭緊皺,看著他的眼睛,迎著他的詰問,卻無法作答。不知是從何時起,她對他的懷疑竟已如此之深了,無法看透,亦無法解脫。難道他們果真要從此陌路而行,背道而馳,才能給彼此一個清靜的世界?
她忍不住地嘆了一口氣,聚沙成塔,集腋成裘,他們之間的猜忌也並非今日才存在,更並非是一朝一夕而形成。從前,她要麼是一刀兩斷的斷然抉擇;要麼是掩耳盜鈴的痴然迴避,但如今,她已避無可避了,逃無可逃,已不能再諱疾忌醫,已經到了必然是要面對這一切的時候了。
她已無法心懷著如此大的一個疑團,再與他言笑晏晏下去了。
顧析又如何看不分明她此刻的心思,眼裡自嘲地一笑,輕聲道:“看來我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作繭自縛。”
“顧析,若我願意,自然也能與你依舊故作兩心相知,粉飾太平,虛與委蛇的樣子。”雲言徵深深地凝望住他,輕微地搖了搖頭,說道:“這一世,你是我唯一全無保留,毫無雜念地想去愛護的人,因此,對於你,我不想苟全。亦不願虛假,更不願欺瞞。可是,這樣的愛,太過沉重,太過負累了……”
顧析曲指壓落在她的唇瓣上,阻止她將要一吐而出的話,目光灼灼地侵凌進她此刻深沉悲涼的雙眸中,低語逼問道:“只因它,太重了,太累了,你就能如此輕易地捨棄了、不要了?”她抿緊了雙唇,他鍥而不捨地輕叱:“當時是誰讓我原諒她?又是誰在‘清風苑’中對我許下了承諾?我若不捨棄,你便不捨棄?”他眼中的光影掠過絲恨怒,眸色涼涼的如刀刃般洞人慾穿,“蔚國的鳳舞長公主便是如此的一個言而無信,輕賤諾言的虛妄之徒?我為此不辭勞苦,卻難換你全心全意?你曾說過,我這個人睚眥必報,你膽敢如此疑我、棄我、負我,就不怕我懷恨在心殘忍報復,將你與蔚國一同推落深淵,從此萬劫不復?”他的聲音低微嘶啞,話鋒卻宛如凌厲的刀尖般抵達人心。
顧析也難以置信,自己竟也會有這般怒火攻心,無法冷靜自持的一天。
雲言徵默然以對,眼眸中卻是層層的雲霧翻湧而起、掠過,良久,才低聲細語道:“顧舍之,你方才不是也說過愛若已千瘡百孔,便可放手;志不同道不合,就無需再勉強執著了?你又是為何要出爾反爾?”
顧析淡薄唇角微翹,諷刺道:“你是要用我的話堵我的嘴麼?”
雲言徵點頭坦誠道:“往昔你曾詐我良多,我今日如此也不過是以彼之道還之彼身而已。蔚國確實是我的軟肋,你也深知我心意,我不得不如此套你一個安然放手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