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眷出了“軒羽殿”,回到了“朝蘭殿”。在路上她想了許多,分明韓風墨對龍眷的感情是不一樣的,和他自己從臉上話語上表露出來的不一樣。他的一聲聲的冷笑聲,是那麼的心情複雜,甚至是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吧?
嫉妒、忿恨、憐惜……還有什麼?
愛戀?
是愛戀麼?
這個邪魅而冷硬的男子,竟是愛著龍眷的麼?龍眷想著這個答案,不禁有些想笑,對這個女帝最冷漠的人,竟會是最關心她的人?這麼說來,她能排除韓風墨並不是掉包女帝的人中的一個?
早朝回來,方卷依然前來了御書房。他躬身行禮後,行到龍眷的御案旁磨墨,龍眷朝他遞過去一個本子,上面的字跡下用硃砂在幾個字下劃了一條線,分別是:有異否?“阿卷幫寡人瞅瞅這摺子如何?”她面不改色地道。
方卷若有其事地看了一遍,才執起她手邊的硃砂筆,在幾個字下劃了一筆:無……一概……後資。在確認她看到之後,手中的筆繼續劃了好幾道線以掩蓋目的,冷淡地說道:“陛下,聽說閔良小國交換而來的谷種出了漏子?”
“嗯。”龍眷皺眉,照說於兩國交好籤訂的協議,不應該出現這麼大的紕漏,這樣的玩笑,不是餓殍千里內政紊亂,就是血流成河的撻伐負約者。閔良小國既然有心依附豫國,又怎麼會將煮熟的谷種交換過來,險些讓邊境沃土種不出糧食來,此事幸好被發覺得快,才不至於釀成更大的禍事。雖然早已過了播種稻穀的季節,只能種點別的農作物以填補空缺,總是聊勝於無。
而方卷方才硃砂筆下的回答,源於她昨夜不僅讓他傳言金曜的藥膳湯中含有特別的藥物,以此來引起“軒羽殿”的注意力,更是使她可以藉機走出“曄日殿”。韓風墨的敢作敢為既在他們的意料之中,也在她的意料之外。至於“曄日殿”的那份藥膳,自然有人趁機偷樑換柱弄出“曄日殿”來,由一個小內侍偷偷假傳奉了韓風墨之命潛到太醫院讓值夜的太醫驗證。
這藥膳碴子本來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卻早已被方捲動了手腳,值夜太醫驗出來的自然是有惑情之藥。這事只要透點風聲說出“曄日殿”偷換出來的,太醫院裡自然有人通風報信,自然也會有人捨身換藥。
方卷命人保守了後宮宮門,不得內外出入,以防傳遞訊息。
天未亮之時,整個太醫院就聚齊了所有人,分成了兩派,一邊咬定有惑情之物;一邊咬定沒有此事。
終究藥膳被拿出來再次校驗,卻是毫無問題。
最後只有一個太醫悄然朝方卷傳遞訊息投誠,說那藥膳已被人調換。這個太醫姓吳,是個年輕人,在朝中的根基極淺,一直不得重用。
“不知這熟谷種的禍事是誰發覺的?又是如何發覺的呢?”方卷斂著長眉,一本正經地問。
龍眷展開另一本摺子,拿過硃砂筆在幾行字下劃線:觀察……三月……可用?方卷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她筆下不停,口中回答道:“是一個年輕的釀酒師偶然發現的。”
“釀酒師?”方卷低語輕喃,抿唇一笑冷聲道:“如此說來,確實是天佑豫國了。”
龍眷奇怪地停頓了一下手指間的硃砂筆,轉頭望了一下他的臉色,含笑道:“聽語氣,你似乎對這整個豫國都很不滿意?”
方卷冷冷一笑,快速地修整了臉上的表情,說道:“何以見得?是陛下多慮了!微臣這般戰戰兢兢地廢寢忘食地閱讀奏章,不是為了豫國的國泰民安、風調雨順又是為了什麼呢?”
龍眷思索了片刻,微微頷首,“確實,在這國事上,阿卷你可比寡人還要謹慎、還要設想周全。”她凝視了他毫無表情的臉,竟看不出任何的情緒,不由轉回了眼眸,微笑了一下小聲道:“這艘船縱然失去了舵手,但阿卷你終究是在不為餘力地撥亂反正,使它走上了正確的航道,正因阿卷你終究也是這艘大船上的人,對嗎?縱使你不喜歡如今的身份和困境,但終究你不想看見這艘大船因失去了舵手而沉沒,畢竟這艘船上承載著那麼多的人……”
方卷的目光有一刻的失神,眼瞳深處有一絲異樣一掠而過,彷彿飛矢。那裡面似乎包含著痛苦、憐憫、憎恨、厭惡、狠烈、善意……和一絲絲的掙扎。最後,終究一切都歸於了平靜,一種凝固在了冰封之下的隱隱平靜。
她不可否認,這個少年有著一種超乎常理的治國之材。若他放之於朝廷,便可以成為輔助君主的棟樑之才,甚至是首輔之位。若是他身在王室,便有望成為可被依仗的皇裔,甚至可以一躍而成統領萬臣的帝王亦不可知。
可惜的是,事與願違,他偏偏不能投身於朝廷,也不是身為皇裔,而是被命運困頓在這樣一個被他認為是恥辱的身份與地位上。
也許,正因如此,他才會如此的不甘心?才會那麼急迫地想要逃離這個囚籠?才會將心中所學噴薄在這偶然執於手中的國事上?既然如此,他也會因為這個偶然所得的權力而生出奪權篡位、改朝換代之心嗎?
縱然她此刻是被陰謀者所操控了身份,但在自己逃脫前,顛覆了別人的皇朝和動盪了別人的國勢終究是不道義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