淌過青山綠水,穿越過風雨飄搖,一棵、一棵青翠挺拔的松樹在他的身後倒退而去,他一步、一步艱難地朝她走了過來。
素色的衣冠整潔矜貴,烏黑的長髮垂落身後,隨了他行走的腳步微微飄逸,一雙衣袂翩然宛如神仙御風。右手上依然穩固地握著一把素色無字無畫的六安骨傘,容色靜穆蒼涼,一雙眼眸沉靜地看著她的臉上神情漸漸變換。
驚詫、疑惑、期翼、瞭然、失落、平靜、沉著、哀傷,她那一雙鳳眸中的感情是如此的分明可辨,無一處可讓人錯認。
“我們回家吧?”他微微地笑著對她說,臉上的笑容有著冬日初陽般的暖意。
雲言徵的心裡面卻是宛如古井之水的湛涼,她垂眸低笑一聲,“玥城之大,我又可以在何處安心為家?”她對自己暗自責備了一聲,怎麼會將楚睿容錯認成了顧析?他們間是如此的不同?
楚睿容移步,將雨傘遮住她,為她擋住愈來愈滂沱的雨勢,低語道:“言徵,若你願意,可以以我家為你家!”
雲言徵的眼眸微怔,抬起頭來定定地看住他。他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但是大家一直維持著友人情誼,一直也沒有人去打破這個答案,捅破了這一層的心思。為何今日他會如此的反常,在這樣的一個地方,在她這樣的一種心情之下,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楚睿容在她的臉上沒有看到半分的動容,他卻絕不想氣餒,依然輕聲道:“言徵,與其別人來告訴你,來讓你誤會我,不如讓我自己來告訴你。陛下……陛下將要賜婚於你和我,聖旨已然擬好,也許明天就會送往長公主府。”
雲言徵臉色倏變,近日愈顯清瘦的容顏驀然蒼白,沉聲道:“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楚睿容眸色中隱隱一痛,瞬間恢復了平靜,輕言道:“陛下不想讓你和言瑾聯手相抗,想以婚事分化你們兩人。”
這一樁婚事又何止是要分化她和三哥如此簡單,簡直就是在要挾於她,將她細之又細的生存縫隙,壓迫至不得不放棄了自己的信仰、尊嚴、自由、感情,而得以苟且求全。
若然她不想嫁給楚睿容,嫁入候府,帝王必然會要她拿兵權來交換換回這一道未曾發出來的聖旨,如此一下子釜底抽薪,既能剝奪了她手中的大權,又能借此鎮壓三哥一日千里的勢頭,並且拿捏住了他們的命運;若然她不肯順從賜婚的懿旨,又不能將兵權交給帝王,便只能為抗旨不尊而獲罪下獄,如此一來不僅控制住了她的生死,還能制衡三哥與九天騎,甚至分化、利用、離間、收為己用;若然她不想在此多生事端影響三哥的籌謀,牽連九天騎諸人的性命前途,就只能順從聖旨嫁入候府,而候府這一百多人的性命,從此就是身上鉗制的枷鎖了,帝王依然可以透過委婉的手段鉗制他們這些人的生死存亡。
最後一種選擇,看似最為溫和,若然她是心甘情願的也就罷了,不然,被如此一個偌大的籠牢困住,豈不是叫她終生受縛,折翼而亡。
雲言徵眼中有鄙夷之色升起,毫不掩飾地朝他看去,冷聲地道:“你今日來此,是陛下讓你來威脅於我?”
楚睿容神色驀然一變,胸口乍然一陣劇痛掠過,久久不能出聲。風雨之中,過了好半晌,他才蒼白著臉,咬牙地道:“我需要用婚事來威脅於你麼?你不願意嫁給我,不願意嫁入候府,我是今日才知道的麼?我趕來此告訴你,是想你能夠有更多的時間做出你認為最為恰當的決定,而不至於一生後悔莫及!”
他極少如此的聲色俱厲,說罷,將紙傘一收放在青石上,自己便轉身冒著大雨毫不遲疑地往山下走去。
雲言徵望向他匆匆離開的背影,眼眸微黯。她與楚睿容之間何曾不是互相殘殺?他們互相之間因為存在著不能說清的情誼,所以從來皆不能以旁觀者的身份,冷靜地看著彼此的所作所為。
雲言徵在心中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睿容,對不起!與其明日將你傷得更加鮮血淋漓,不如今日就先把你刺傷了。
滂沱大雨早已將她淋得溼透,鋪展在青石上的白衣烏髮沐浴在水裡愈發顯出清麗冷傲來,一雙鳳眸之中更加是寒氣逼人,宛如山中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