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聖旨都是雲言徵與顧析一同接的懿旨,她自然知道皇兄的怒氣已經要勢不可擋,但如今的形勢實在不容她出兵。
雲言徵心中亦有過些微的猶豫,目光也相繼落在了那一本明黃的聖旨上,嘆了一口氣後有些無奈地輕聲商議道:“我們是否要借幾次無關重要的出兵掠陣,先平了一平陛下的怒氣再說?”
顧析卻輕鬆悠閒地靠落在椅背上,斜眼睨住她,順滑的烏髮以白玉冠輕系從他堅實寬闊的肩膀上滑落下來蜿蜒摩挲在椅背上宛如月下流泉的清逸高曠。穿在他身上如雲如雪的雲綢絲衣卻又宛如暮春的花朵煥發出惑人眼目的芳華。人如溫玉,衣如皚雪,雲言徵只覺眼前那人如在畫卷中,即似遠在天邊,又似近在眼前,她不自覺地有些恍惚,看見那眉目清雋仙逸的容顏上兩片淡紅的薄唇緩緩開闔,語氣譏誚、驕傲、狡黠而又柔軟地道:“既然已經要下定決心做成的事,就不要中途放棄和更改。如今無論假意出兵還是真意出兵都是有害而無一利。假意出兵只會挑起豫軍計程車氣和怒火,我們卻又不能真的去攻打做這以卵擊石的愚蠢事。陛下遠在玥城,自然不會明白這裡的真實形勢,我們既心裡明白就不應當讓將士們白白的去流血流汗,甚至是不幸犧牲,只是為了討取那些上位者的高興與信任。更何況,我們若不能在這些出兵期間取得最終的勝利,他們的這些犧牲還真是一無用處,更不能換取來我們的上位者的半點歡喜和獎賞。”
雲言徵何嘗不知是這樣的結果,她依然是愁眉不展,心中暗暗地嘆氣。
顧析淡淡一笑,輕言道:“長公主又何必擔憂?這件事的後果自會由顧某一肩承擔,絕不會連累到旁人。”
他坦白冷靜的話語,淡定清寧的眼眸,皆是讓雲言徵心頭一塞,千萬將士的命是命,難道他顧析的命就不是命了麼?無論如何,她感覺到終是自己在逼迫眼前的這個少年走上了一條不該走也不能回頭的絕路,雲言徵心裡難受得將嘴唇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線。
“長公主不必難受,我說過,我是自願做這一個人。”顧析眼中的笑意漫然空靈,語調平和而舒展,神情優雅而從容。此刻窗外的餘暉恰恰照落在他的眉眼上,金燦燦的光線映照出每一根睫毛都似乎能看得分明,那一雙奇清得純粹的眼瞳也似乎變得澄澈起來,裡面印得滿滿的皆是溫柔的光澤。
目光轉移不開,雲言徵怔怔地注視住顧析,一瞬間心中的情緒複雜到了極點,都已經不知胸口中溢漲的是一種怎麼樣的滋味。
顧析卻閒適散淡地站起身來懶懶地伸展了一下手臂,向她眨眨眼睛,似笑非笑地道:“我的大帥,你的軍師我感覺有些餓了。我們應該去吃點晚膳了罷?”
幾日後,潛入豫國的諜探傳來情報。豫國朝廷中彈劾的奏章宛如雪花片飛,其中最集中指責的便是豫軍大將谷河因牽連貪賄案,投敵蔚國,致使豫軍在龍源谷天線峽與蔚軍大戰時折損兵將兩萬餘人。而後谷河的妻兒在豫國境內被人救走,不知所蹤了。其父兄親族,漫延至九族連續下獄數百人之眾。
而在封城的豫軍欲北上侵伐,遭遇蔚軍猛烈地反抗,雙方陷入激戰當中。而在蘇城的一片靜寂之中,隱隱有訊息傳向豫軍的中軍營,大將谷河的妻兒現身蘇城,正與其相聚於城中,城內豫軍不由軍心動搖,紛紛議論起自己的主將谷河投敵之事。豫軍中軍營屢次派遣諜探前往蘇城探查真偽,皆遭到蔚軍諜探無情的截殺,至此,中軍營與蘇城失去聯絡,漸漸生出分歧與隔閡來。
而身在蘇城中的谷河,只有他自己知道一肚子的黃連無處吐。明明自己什麼都沒有做,什麼投敵,什麼貪賄,根本就是身不由己。父兄的貪賄,他多多少少暗中聽聞,但是勸已勸過,怒已怒過,根本無法消匿父兄貪婪之心,更何況身在其位,若然不同流合汙是會被別人視為異類清黨而排斥在外,甚至烏紗不保。他雖在暗中與父兄斷絕來往,但在外人眼中他們終究是血肉至親,同氣連枝,怎麼會不相干。
事情的起因如何,矛頭又是如何指向了他。谷河做為文武雙全的大將,自然有所猜測估量。只是這件事情牽連甚廣,他所能想象的強大並不在其認識之中,往往只覺得自己的猜測太過於誇大和可笑。
興許是老天有意,機緣巧合被蔚軍的主帥利用這一件事情來做文章,人算不如天算,有些命中註定的劫難實在是勢不可擋。
他本拿定了主意,絕不會投敵,只要從中策劃朝蔚軍發動攻擊,協助封城的同袍佔取江北六城,那麼屆時流言便可不攻自破,甚至可以多建功勳,保下父兄妻兒的性命。
可是,他不曾想到的是,敵人竟如此的神通廣大。竟可從豫國救走他的妻兒,甚至投諜進蘇城,讓他出城迎接妻兒。在他以為是敵人的誘敵之計,領著兵馬出城而來到竹林中,見到久別的妻兒兩個彷徨相依的身影,見到妻兒眼中深藏驚疑恐懼而熟悉的面孔的那一刻,谷河頭腦之中“哐當”一聲有些懵然,身子也覺得輕如柳絮。但他作為一個男人,絕不能讓妻兒擔驚受怕而棄之不顧,更何況他根本沒有看見除了妻兒以外的其他人,妻兒留在這戰亂之地,孤身敵國,只怕不只是死路一條如此簡單。谷河只能護了妻兒返回蘇城,無可奈何地也只好一家團聚。
谷河燈下撫劍,心知這一次無論自己再說什麼,再做什麼,只怕都是百口莫辯,證據確鑿。何況,還不止如此困境,從妻兒的口中不僅猜不出劫持之人的身份,還獲知他們曾服下對方給予的藥物,讓他切勿輕舉妄動。
如此兩難的境地,叫他如何選擇?
蘇城的豫軍在悄然地沉寂,封城的豫軍卻忽然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攻擊。封城一面據河而守,豫軍不斷遭到蔚國水軍的襲擊,兩面靠山的城門易守難攻,緊閉固守便可不讓蔚軍前來增援,只有北面的城門讓豫軍進入橫過封城繼續北上攻伐,北門外地接豫國,蔚軍難以接近,楚之荊只要穩穩守住長延河口岸便可供豫軍中軍營不斷地進駐蔚國。
這天夜裡,暮色蒼莽,就在中軍營都認為蘇城谷河已成叛逆時,卻在他們猝不及防下,封城的東南兩扇大門被人在城內開啟,與早已埋伏在外的蔚軍和長延河上的水軍、九天騎裡應外合攻進了城中,將城中的豫軍三面包圍攻殲。
顧析依然是借用了雲言徵的金甲白袍,甲面紫纓,一馬當先。在蔚軍之中指揮九天騎將豫軍三面逼迫致使他們一部分退出了北門,分散了他們的兵力,然後再關上城門,甕中捉鱉,一一戩滅。此後蔚軍兵分三路,一路守住北門,阻擋退出去的豫軍再次攻城;一路北上將殘留在蔚國境內的豫軍殺個血流飄杵,遍地枯骨;再有一路水軍在長延河上嚴防謹守,不讓豫軍渡江潰逃,潛伏作亂。
負責鎮守北門的是顧析,而負責追擊獵殺的是繞過山林飛將封城開啟城門的赫連紅羽以及清晏。他們兩人,一人是飛騎將軍率領著九天騎的大軍弓射刀裁勢如奔雷,將豫軍殘兵趕盡殺絕;一人是諜探總哨引領著諜探精英互相配合,將境內的豫軍諜探清洗得一乾二淨。
在顧析故意讓豫國諜探飛奔蘇城通風報信,待谷河決意前來支援時,文遠已然拉開了陣線,在半途與其再次對決。此刻,蔚國士氣正旺,文遠雖然連日在封城抗擊豫軍稍有疲憊,但在精神上卻是鬥志昂揚,胸有成竹。而豫軍大將谷河此番連受誣陷攻訐,擔憂妻兒安危,豫軍軍心不穩,如今出兵救援不僅是心事重重,更是急切求勝之心悄然滋長。
強弱勝負間,涇渭分明。
縱然如此,顧析斷不會忽略了敗戰之軍背水一戰的絕勇,也有可能會反敗為勝,他作為一個放眼全域性的操棋人自然不會容許出現這樣的紕漏。若文遠還是最終不敵,他自有後招來招呼谷河。
這一次的蔚豫之戰中,他的軍事目的是盡最大的可能將豫國的軍資兵力削弱。他安排的棋子在一一地爆發出來,事情也一步步地按照心中策劃的樣子發展下來,縱然中間曾發生過些許的偏差,卻也在他的掌控下沒有偏離太多的軌跡。
豫軍的中軍營皆被或圍困或阻礙在封城內外,而在暉城外便顯得一片平靜。以防萬一,雲言徵依然下令嚴防敵軍攻城的可能,全城軍士戒備,按照嚴謹的時辰輪班更換,堅守城池護衛家國。
雲言徵與士兵們一起守在城頭,她偶爾望向封城的方向,眼前一片深夜茫茫黑暗無邊,心中卻是穩固中透露出了一絲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