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言徵微微上翹的鳳眸中閃過幾番計算,將整個局勢以及雙方的戰略佈局極快地整理了一番後。當機立斷,兩權相害取其輕。這一番計算看似繁複浩大,但於雲言徵而言也不過是前行幾步間的秘思。她喚過斥候,讓他聯絡諜探前往蘇城知會文遠,遭遇豫軍合圍時且戰且退撤軍入梵城固守對抗,要儘量儲存了九天騎的兵力,避免與豫軍短兵相接,生死博弈。
斥候領命而去。
雲言徵而後從容上馬,鼓舞軍心使五千餘人重新熱血沸騰,意志高昂,戰甲凱凱一同躍上馬背,抄捷徑重返暉城。
她心中卻是升起了一股隱憂,讓文遠率軍退入梵城,尤子墨自然也能預料到;暉城是否可以攻下,對雙方的作戰目的都有著舉足輕重的關係。然而,此刻她和所率領的五千九天騎精兵主力卻夾在前往蘇城的豫軍和屯兵暉城的豫軍之間,若然尤子墨這次的目的是先誘敵,再將他們合圍絞殺,這樣似乎更能有效地打擊蔚軍。如果蔚國主帥戰歿,五千精英盡殲,這樣的訊息相對於此刻正在各地鎮守奮戰的蔚國軍將是怎樣的一次重挫?
雲言徵心中突突地騰跳,臉上卻依然平靜如水堅毅如山崗。不久之後,她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前後方的斥候相繼回報,皆說豫軍在大肆搜尋他們的行跡,欲有合圍夾擊之勢。她憑著記憶中顧析所述的偏僻路徑,五千人口含枚,以棉布包裹了馬蹄,悄無聲息地日夜穿行於密林山野當中,儘量隱藏行蹤,避開豫軍的耳目,拖延雙方正面對敵的時機。
豫軍人數眾多,在追擊圍殲他們五千餘人的同時,可以攻取暉城,亦可以夾擊文遠軍部,可是他們卻耗不起這個時機和兵力。既不能被豫軍過早發現行蹤,也不能與豫軍開戰,還得想方設法回去救援暉城。
兩日後,終於還是遭遇了豫軍的小分隊,雖然要消滅這樣一小股的力量對於五千精英來說是易如反掌之事。但一旦廝殺便會留下更多的痕跡以供敵軍追蹤。而且對於豫軍能在她所預料之外的時間之前尋找到他們的蹤跡,雲言徵心中的顧慮更深。並且開始疑惑,她帶著這五千人走在那個白衣少年所提供的途徑之上,是會引領著他們成功地穿越過山嶺返回暉城狙殺敵人,還是正在引領著他們走入敵人早已設計好的修羅場死亡地獄的深淵?
雲言徵趁著大家休息重整的時刻,心中的思路有些茫然地一遍遍回想以及重新謀劃。層層高聳的樹木枝葉交錯,將暮春的夕陽阻擋在外,山嵐襲來林中愈加陰涼的空氣中帶著些地上草木腐朽的氣息。還有林中各處隱藏著的動物所散發出來的聲音與氣味。戰馬在靜寂中咀嚼著林邊的青草,喝著小溪流中的清水,戰士們默默地拭擦著自己的兵刃,整理著弓箭和乾糧。沒有一人出聲議論,他們對自己將要面臨的處境皆是心中明瞭,卻沒有一個人感到驚慌和沮喪,他們擁有著九天騎當中最堅固的心志以及最強韌的意志。
他們不僅不能期望有別的軍隊前來救援,蔚國各處的軍隊都在嚴防鎮守,與他們相近的幾座城池的兵馬也絕不會冒著將被豫軍攻破的風險而出兵擾亂豫軍的計劃;而且他們還不能被豫軍圍困山中坐觀敵軍在蔚國攻城略地,必須以猛虎之勢殺出重圍,阻斷豫軍對暉城的攻擊。
五千人馬略作休整之後,不敢拖延時機,繼續在夜中沐風潛行。雲言徵不再依照顧析所給的路徑前行,而是按她讓清晏另外尋找的途徑更加宛轉地奔赴暉城。然則如此路途會更為曲折,時間上要拖延一些,但她必須保證這五千人的安危存亡,必須要為蔚軍保留住這一批最精銳的軍士。
風雨無阻,沿途偶見豫軍搜山的分隊除了擒拿拷問軍情,其餘的人一個不留的全殲,每一次都將一部分的豫軍衣物兵器攜帶同行,再將失去戰甲的屍首拋入隱秘之處。在雲言徵的親衛沐冬專挑軟柿子下手和經過訓練得來的各種各樣方式的逼迫之下,陸陸續續地撬開了豫軍兵將的嘴從而得知,他們分成了數百個分隊在山中搜尋他們的蹤跡:一來是促使他們不斷前行,二來是繼續掌握他們的方向,以便蘇城的豫軍在後面追擊,而暉城的豫軍正在前方伺機伏擊。
沐冬本就機警敏銳,再經了這些年雲言徵有意地將他丟給本合該是殺手組織頭領的清晏親自去訓練,如今他的眼光和手段都是一等一。他經過再三地軟誘威逼,終於得出這樣近接於事實的軍情。雲言徵眼中的神色漸深,看來尤子墨這一次是拿定了主意,要將她置於死地。之前的種種佈局皆是為了使她離開暉城,而陷入如今這樣進退兩難之地,才好一雪她一舉奪回郾、盧兩城,以及破壞他的計策在暉城阻退豫軍之恥?敵軍不容她生存於這個世間,而在蔚國的境內亦有人要將她折殞於暗殺之手,層層強敵聯手便宛如一張天羅地網向她撲殺而來。
在豫軍口中獲得的情報中,還有豫軍正在攻襲暉城不日可克之,只要他們將她雲言徵和九天騎的五千精英圍困於林中。蘇城文遠敗走,九天騎傷亡慘重,豫軍追擊之處屍橫遍野。這些訊息分析下來真假混雜,不知是敵人故意讓這些豫軍軍士爛熟於心以便迷惑他們,引誘他們上鉤,打擊他們意志的陷阱誘餌?還是真的是山中一日世上已千年,他們隱身於林,外面的世界早已千瘡百孔,翻天覆地,面目全非?外出打探訊息的斥候不再返回,必然是早已遭遇到敵軍的截殺,敵軍要將所有的訊息封鎖在外,讓他們失去部署策略的方向。
雲言徵儘管心中焦急如火如燎,鳳眸中的神色卻愈發地沉著堅固,眉眼間更是閃過了一絲決然狠戾。她清算著時日,估量著雙方的實力所造成的戰果,決定不再刻意隱藏行蹤:而是兵分兩路,一路由徐危所領小部分騎兵,一人驅使兩三隻馬繼續在林中兜轉蜿蜒前行引誘豫軍追擊,吸引他們的兵力;而另一路由雲言徵親率偽裝成豫軍,分前後左右四撥若遇敵軍可以前後夾擊互相照應,沿路又迫使所殲的豫軍分隊倖存者迫使說出他們通關的暗號潛行往暉城。
雲言徵所率部屬一路上且行且消匿行蹤。雖遭遇了幾撥豫軍,但憑著雲言徵的隨機應變以及熟練的豫國語言,在幾番有驚無險的情勢下,三天之後順利悄然到達了暉城的地界。
就在四撥九天騎三千餘人暗鬆一口氣的時候,在樹林邊上又與一撥從遠處前來巡山的豫軍狹路相逢。九天騎眾人皆是外鬆內緊,暗中戒備,對面的豫軍也驟然放緩腳步。在雲言徵的眼中他們的刻意掩飾無所遁形,似乎也並不想與他們正面相逢,但又不便在此刻改變了上山的路線,兩隊人馬終究是慢慢地匯合近前。
當雙方的視野變得清晰之後,大家臉上的神情都是在慢慢地變化,由戒備到不信,再由確認到欣喜,然後大家的腳步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最後快速地融合在了一起。雲言徵也是心頭一鬆,卻又不得不升起了疑問。對面的隊伍中一人排眾而出,快步來到她面前,躬身下拜,聲音也帶著喜悅道:“參見雲帥!”此人相貌清俊,聲色爽朗,正是被她罰往蘇城助攻的林浚。
“你們怎會在這裡?蘇城如今形勢如何?文將軍是否已退入梵城?”雲言徵雖換了一身豫軍兵服,卻不掩她身上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銳氣。她抬手虛扶之後,放眼望去對面的這一隊豫軍竟然大多是她罰往蘇城的軍士,也是和他們一樣假扮的豫軍隊伍。
蔚國軍士齊齊朝雲言徵行禮,為了避免敵軍發現行跡,皆是口不發聲,只是默然躬身行禮。
林浚直身而起後,恭敬回道:“我軍在蘇城遭遇豫軍合圍,文將軍下令讓大軍且戰且退,我們四千餘人隨了將軍斷後。豫軍窮追不捨,我軍退軍之時屢有小部眾遭到圍剿,文將軍也不斷受了傷。就在龍源谷豫軍追上來與我軍絞殺之際,顧軍師忽然現身加入了戰團,頂替了文將軍。文將軍回到大軍前方領著大軍奔向天線峽,顧軍師指揮我們作戰竟熟稔之極,左突右奔衝亂豫軍的陣形,卻又有意無意地奔襲在軍陣之後親身引誘他們追趕……”
顧軍師?雲言徵眼中升起了一絲墨色涼意,她此刻也沒有時間去細品自己的複雜心情以及分析此中種種的疑慮。只有那麼的一瞬間,她出神地想,他又回來了,在她尋他千百度無所獲的時候,在她九天騎陷入困境的時候,在她最猝不及防的時候,他就忽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