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豫軍要在封城渡江而過直搗蔚國京都玥城的話不大可能,則不說軍隊糧道補給線拉得過長不利於行軍作戰,還有如此橫穿蔚國國境會遭遇各城軍隊的聯合攻擊和阻攔有覆滅的危險,就說以豫軍作戰的人數也不夠他們一邊將九天騎留在邊境,而另一邊遣軍隊入侵蔚國境內。除非豫國再遣軍隊前來,然則如此,他們國內便有冒著國境軍備空虛以涉他國覷視的風險,豫國女皇雖慣用於雷霆手段,卻也不至於如此貪功冒進、逐末捨本。
雲言徵重新看了一次近日所獲的種種情報,豫國雖然曾遣派人出使漠國與承國,但漠國勢大,國主卻已年邁沒有了氣吞天下的野心;承國雖躍躍欲試,可幾經血腥風雨暗中積弱,也不是一時半刻有雄霸天下的實力,只能暫時安於一隅但求平穩。豫國出使此兩國,又受到蔚國的暗中干預,都未能與其中一國達成共識聯盟。
此番豫國出兵是想要試探蔚國的軍力,還是想要鯨吞幾座城池,一步步擴大豫國的版圖?還是與蔚國境內的叛臣賊子達成了什麼協議,要裡應外合,將蔚國分裂割據一方?
在軍隊出發前,雲言徵早已暗中修書朝中幾位她可以信任的重臣,將她心中的這次豫國來犯的目的猜測與對境內種種危機的疑慮一一分析敘述,希望他們能夠宛轉傳達上聽,以期喚醒皇帝的重視。在兩國交兵其間能夠出使漠國承國,即便不能達成應援的協議,也要以重金厚利於他們的重臣甚至利達後宮,讓舌燦蓮花的能使說服兩國應承不出兵襄助豫國,如此才能不受兩國夾擊之險。對於境內,各州各府在兩國交兵其間各種異動的勢力都要層層排查戒嚴,或懷柔疏導;或分化離間;或打擊鎮壓;或利誘策反,將其目的夭折於事發之前。
只是她如此憂心忡忡,卻不知這些重臣又能為國為民做到哪一步?她如此思慮重重,卻不能與皇帝君臣同心,直書分說憂慮甚至出謀劃策。她只能如此這般的旁敲側擊,只能如此那般的推波助瀾,讓皇帝和各位有心有力的大臣看到這樣或者那樣的憂慮以及隱患。
但叫人無力且無奈的是,如今的戰事又分散了她更多的精力。她還來不及收集更多的證據去證明自己的猜測。然而自己深信這樣的推算必然存在,可是整個蔚國除了三哥會完全相信於自己之外,別的人又怎麼會明白她心中的焦急以及種種擔憂,興許她寫了十份信也只有一兩位重臣勉強相信並且主動擔憂了這樣的憂慮;興許她在信中陳述了一百個理由也只有一兩個理由能夠引起別人的重視。
她知道自己不能抱太大的希望,在蔚國她雲言徵在軍中興許可以叫人敬畏佩服。但是在朝野之中,終究是因為種種原因,她不能與朝官格外親近,一來她終究是女子之身男女授受不親,縱然她不拘於常理,卻不能保證別人也能如她這般豁達世情;二來她終究是在先帝之時已能手掌軍權為現今皇帝所忌憚的人,且不說她自己不願拉派結黨,朝中官員也大多是明哲保身,對她退避三舍的人;三來在朝廷之中皇帝也是有意無意的使她孤立無援,無朋無黨,雲言瑾在皇家是一個屬於自我放逐閒雲野鶴一般的人物,比之她更不能有分毫的作為,更會引起皇帝的猜忌疑心,然則楚睿容與她自*好卻因身份緣故,立場變得極其微妙尷尬。
興許在別人的眼中,她的種種猜測與憂慮只被看作杞人憂天,無事找事。雲言徵自顧自地笑了一笑,目光冷冷清清既不寒涼也不溫暖。自己這樣的苦心造詣,還要千方百計地瞞著皇帝,以防皇帝發現這些種種乃出自她的言行被懷疑是別有用心而延誤了時機,又要擔心連累了那些還肯在皇帝面前請諫直言的忠臣們而花盡心思地悄然地送出信件,且讓他們盡其可能的相信這些信件的真實和可信。
興許只有一兩個人相信,興許只有一兩個理由讓人重視,但只要有一個人重視,但只要有一個理由讓人相信,她都覺得自己的這些心思沒有白費。蠟燭的光輝雖然微弱,但它至少曾經照亮過身邊的人;它的光明與溫暖雖然短暫,但它至少曾經不惜燃燒了自己,只為驅走這世間那一瞬間的黑暗以及寒冷,點燃了別人的希望以及未來。她如今何曾不是在寂寞地,靜默地,孤獨地燃燒著自己,只為了保住蔚國百姓平靜而安穩的未來。
她身體裡的蠱毒不知何時就會解開封印,重新再肆虐摧殘,使她面臨生死抉擇的絕境;她的這些信件不知何時將可能變成有心人攻擊她的利刃,將種種的憂心變成謀逆的苗頭。爭權奪利,顛倒黑白,你死我活,這些黑暗的手段在出身於宮廷的她早已熟稔於心。她不想自己一輩子都沉浮在這樣的勾心鬥角之中,活得虛無,蒼白,空洞,她本來手握軍權是為了保護自己,為了保護三哥,可是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起已經慢慢地改變了初衷,興許是在父皇帶著她南下賑災沿途看到百姓流離失所生離死別的時候,興許是曾經為父皇抄錄奏摺體會到民生不易的時候,就連三哥都不曾知道,當年父皇為她起字的時候,她的字,並非由父皇所賜的:“煜華。”
而是她自請父皇所賜。
“舍之。”
她心中所要的並不是一生的富貴榮華;不是高高在上的權利;不是蠅營狗苟的後半生;不是沒有主心骨的扯線木偶;不是扶持皇兄成就大業的權臣,那些她都已看透看累,她要的只是為了百姓民生,為了蔚國疆土而可以捨棄一切她能夠捨棄的東西。
她只希望自己能夠為了自己心中想要堅持的東西,就宛如一根再普通不過的蠟燭般默默地,靜靜地,將自己從容不迫地緩緩燃燒至殆盡。
雲言徵再三分析之後與眾將商議,決定由她親率五千騎兵抄捷徑趕往前面擾亂豫國軍隊的行軍,毀其輜重,斷其中路以此支援文遠,並拖住豫軍的主力軍。餘下眾人留守暉城,固守嚴防豫軍反覆奔襲,雖然豫軍在此處的兵力已然清空轉移,但也不能不提防他們使詐,還有混進城內的諜探也有可能伺機而動。
本來雲言徵應在暉城坐鎮排程,但她手下眾出色的將領皆有待命。餘人又不堪重任,只有她自己親率騎兵才有可能完成這次的任務。事實上也與她所料一般,從開始的在豫軍尾部的偷襲,到其中路的廝殺,再伺機劫毀他們的糧道,這五千餘人的九天騎就宛如一陣風般來去如電,善伏擊、善絞殺、善謀算、善弓射,所到之處無人能攖其鋒,每來便大片衝殺繳獲,若合兵圍剿便退逃;每次追擊於他們必入陷阱埋伏,若以陣型對抗,他們人馬合一,弓射嫻熟,利箭所到之處死傷無數。
奔襲蘇城的豫軍行軍之中不停地受到侵擾,糧道又被其毀壞,最後不得不擇地停下來紮營對抗。
就在九天騎憑仗著地形的熟悉以及勢不可擋的威力,硬生生地拖住了前往蘇城的豫軍腳步的時候,這五千餘人還來不及高興和喘一口氣,只見他們的主帥在接到一份諜報之後靜佇當地,臉色凝重,目光清冷。
雲言徵領著五千餘人正藏在山中以待下一次的襲擊,卻迎來了快馬送來的諜報。因為他們的行蹤不定,送報的斥候幾經輾轉才循著隱約的痕跡尋到他們的落腳之處。諜報上卻是說暉城受到豫軍的襲擊,而這一波豫軍並不是從奔赴封城的道上折轉,而是新的一波從豫國派遣而來的軍隊。
雲言徵心頭湛涼,是豫國與另外兩國達成了什麼協議了麼?不然豫國女皇絕不敢另派精銳前來邊境支援此處的戰況。更何況據情報所述這一支軍隊,也並非完全是豫國其餘邊境戍衛的兵力,而更多的像是崛地而起隱秘訓練的新軍。
這樣的一支豫軍在豫國應該是秘訓已久,並且如今穿州過府遠道而來,在她這裡竟然毫無知覺。除了可能是豫軍化整為零隱秘行進,更大的可能是她親自派遣到豫國潛伏的諜探遭遇到了最猛烈秘密的截殺,豫國的諜探竟然有能力做到了這一點?雲言徵心頭湧起了許多的疑惑與顧慮,雙方的實力她心中有數,除非是豫國軍中出現了什麼新的人物增添了更多的變數,或者是蔚國軍中諜探有人叛變了,才致使這樣重要的情報不能及時傳遞回來。
如今她棄文遠及九天騎中軍而回暉城,他們必然會遭受到豫軍合圍以雙方懸殊的兵力對抗加上豫軍主將谷河的兵法謀略,蔚軍形勢必然要傷亡慘重;若她棄暉城而救文遠以及九天騎中軍,只怕在尤子墨率領的豫軍強攻之下會有破城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