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言徵一面思慮著,一面將紙條化成了粉末。
顧析的洞察力真是世間罕見,她才稍有動作,他就明白了背後的動機。並且能利用了這些動機,稍加以手段便可將一切往他所希望的方向發展。而他的這些手段使用了出來,當真是神不知鬼不覺,可以草繩蛇灰延綿伏線千里於旁人不覺之處;亦可以把握在最佳的時機上獻出讓人誤以為是他的一番好意。
就如同她軟硬兼施地要求拜師,他雖一而再三的推遲,卻最終不僅讓她如願以償了,還讓她覺得是自己的計策得當而沾沾自喜。又如同他的閒來無事,在她面前隨意地雕刻著陶壎讓人毫無防備,卻悄然無聲地讓官窯、皇帝都知道了,然後將這一個陶壎在她最需要人信任守護時,贈送給了她,讓她一直以為他是在皇帝面前保證她的清白。
可是,他與她的牽絆越來越深,究竟是如她所願地將他拖入了蔚國這個岌岌可危有如累卵的偌大泥潭;還是會被他牽扯得她將會遠遠地拋離了這個危機四伏可愛可恨的包袱?
這個意外的猜測,讓她猝然心驚。
他的目的,他的立場何在?
事情是否真的似她所想的那般發展著了?
雲言徵收回了心神,站起身來,整理了一番衣衫。推窗而出望見日落西山,殘陽周遭縈繞的幾抹豔紅流雲將庭院裡的鮮花映照得流光溢彩;又宛如烈火烹油般的璀璨到了極致。近處的一棵高聳鳳凰木卻在漫天的光華中撐出了一片陰暗來,那樣的蔭影裡碎葉細細飛舞,映照出了洩露下來的溫柔光線也變得有些熾白,竟恍若流風迴雪,霎那間似將園裡的氣象改變得翻天徹地,硬生生地多出了一番幽冷孤絕的意味來。
雲言徵怔看了片刻,目光忽凝,遽然推門而出,繞過了鳳凰木直往西苑而去。
她獨自在這裡猜度來,猜度去,還不如親自去瞧一瞧這個人如今在幹些什麼?
清脆的腳步聲輕響在寂靜的西苑裡,雲言徵四下尋找,檢視。總覺得這個西苑與往年過來時的印象有些不大一樣。往日覺得這個西苑的設計雖是盡得玲瓏精緻,卻有些過於繁瑣沉冗,可是今日一瞧,竟覺得耳目一新,妙趣橫生了。
究竟是有什麼不同?
憑著記憶,好像是有些花木被人移植到了別處,有些山石怪木被人重新整治了一番,就是連流水的去向都被改得越加的曲折婉轉,越加在這整一個西苑絕美的景色裡似絲帶般的若隱若現。最妙的不知是誰突發奇想抬高了水流源頭的地勢,一片斜坡上砌上了各種各樣或細緻,或粗糙的陶瓷器皿。有紅土,白土,黃土,黑土燒製而成的混雜在了一起,顯得古樸清雅卻又別有一番意趣,水流落在各種瓷器上竟能發出了不同的聲響,而這些叮咚泠然之聲匯合在一起後又成了一曲讓人百聽不厭的曼妙之音。
雲言徵深吸了一口氣後,挑了一挑眉毛,皇兄如今可沒有這樣的雅緻閒情,縱使是有,只怕也設定不出來此等音律絕妙的景緻。
忽然心中一動,那閒倚梨花樹憑風淺吟的白衣身影躍然於眼前。
難道是他,就在這麼幾天的辰光裡,竟然連暫住的地方都改變了一番氣象?
他打得是什麼主意?
這裡可是皇家園林,皇兄竟也任由他來佈置了?
她已慣用了猜度之心去思量他,實在是這個人有讓她步步驚心的本事。
林中忽而傳來了一段悠揚清寂宛如隱士之曲的陶壎曲音,清泠低柔的聲音從這幽謐之境中渺渺地傳來,如夢似幻。竟然讓她的心神有些恍惚,望住這身畔的草木蔥蘢,小徑蜿蜒,落花如雨,當真是有種身在空山、雲遊幽境的錯覺和不真實感。
雲言徵凝神聽了片晌,唇角微翹,循音前去。小路曲曲折折,不時有花木當道,不得不改道而行,拐了一個大彎,竟然還有一叢荼蘼橫斜生長。漫山漫野,鋪天蓋地。她皺了一皺眉頭,這究竟是花園,還是迷宮?當真細心回想了一番,又似乎有點暗合八卦陣圖的安排,只是這其中的設定並不是為了迷惑和圍困別人,僅僅是增添了一點遊園的樂趣而已。
這個人當真是隻要動一動心思,就會讓人迷惑住。
雲言徵既然心下清明,也不再繞路,只抬手從中撥開一叢荼蘼枝椏,果然藏有一道山石間的縫隙容人穿身而過。此刻荼蘼尚未開全,只是星星點點地綻放出了一點點的瑩白,綴在綠葉叢中暗暗地吐露芳蕊。她從中經過帶起了少許的落花,紛紛墜在肩頭衣衫上亦是一樣的瑩白如雪,花瓣墜落泥土後,徒留了她一身的幽然暗香。
尚未走盡荼蘼道,忽見那人安然地坐在了眼前的望月流水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