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一抹金光打在了他的身上,乍然一看覺得格外的耀眼。再看時卻又似乎被他那淨潔無暇的白衣漸漸地撫得平和溫柔了起來,恍如清冷的月色。
雲言徵帶著細碎的腳步聲走近水榭,遠遠地又被他鎮得一愣。原來是他的白衣並沒有在遠處望見的那麼皎潔,衣袖處帶了點點菸灰的痕跡,但奇怪的是並未讓人覺得狼狽不堪,反而正因是出現在了他的身上,倒似兩叢墨染的梅花自袖口邊緣往上婉約地綻放,看著清冷中自帶意趣。
“顧兄的梅花衫真是讓人驚歎呢!”她笑著打趣,輕盈灑脫地邁步進了水榭。
水榭裡,他雖一人獨坐,身前水浸墨染般的雲石案面上卻安置著兩副碗箸,一桌飯菜。她掠了一眼,五菜一湯,甚是奢侈,而且樣樣皆精緻,隱隱還帶了酒香,是未曾見過的菜式,卻又樣樣都極合乎她的胃口。雲言徵不由抿了抿唇角,暗中已食指大動了。
但眼前這個人笑吟吟地望著她,優雅之極地坐著。
“長公主金口玉言,顧某受寵若驚。”顧析撣了撣衣袖上的淺灰,優雅從容地道,竟連起身行禮都省了,他還哪裡來的驚?
雲言徵輕嘆了一口氣,這個人一雙清潤幽靜的眼睛就這樣望著她,心頭不由怦怦地跳,不知道他又在動什麼樣心思?不管了,縱然是龍潭虎穴,也要去闖一闖,她拂衣坐下,指了指其中一副碗箸,笑意盈盈地道:“本宮的?”
“長公主,不然你以為呢?”顧析點了點頭,順手盛了一碗清湯遞送給她。
雲言徵頗有點受寵若驚地怔忡住,隨之順手接過喝了一口,眼眸在他的身側周遭轉了一圈,低喃道:“山莊今日換了廚子?這味道有點驚駭,還有點與眾不同。”
“驚駭?”顧析反問,一臉的認真翹唇。
“驚駭!”雲言徵再次重複,表示肯定。
“何為驚駭?”顧析揚了揚眉,自己盛了一碗文雅地喝了一小口。
“驚世駭俗!”雲言徵笑眯眯地回視著他,一抬手便已把湯喝完。她放下空碗,正色道:“這廚子道行很高,竟能將一碗再平常不過的肉湯做出不同一般的味道來,我倒真要見識見識才是。”
“長公主已經見識過了。”顧析笑意瞭然,也放下了手中的湯碗。
“本宮只是不明白這是為什麼?”雲言徵收拾起銀箸,夾了一塊切得薄如蟬翼的牛肉放進嘴裡,入口即化,她又一次驚駭住。
“今日有人從京都而來,想必是惹得長公主不開懷了。”顧析一面輕聲細語地說著,一面又給她盛好了米飯。他唇角揚起微妙的笑意,“何況長公主贈予我一盒‘香容齋’的糕點,顧某也只是禮尚往來而已。”
聽他語音輕若飛雪,雲言徵從一碟又一碟精妙得讓人垂涎三尺的菜餚中抬起了眼眸來,偏頭凝視住他的眼睛,清瑩烏黑的雙瞳一動不動。
“長公主想看什麼呢?”顧析清雋的臉就在眼前,靜靜地含笑問。
“本宮就是想看出點什麼來。”她抿了抿唇緣,手中的箸子一下又一下地敲點案面。這個人算計謀劃起來沒人有他心思慎密;可做起菜色來也絕不是皇宮裡的廚子能敵得過的。他究竟可以一心幾用?心中的那一趟渾水究竟又有多深呢?她看了這麼久,也沒能將他的這一潭深水看出個分明透徹來。
春風溫柔,繁花細碎。
經過暮氣的一蒸,園子裡的香氣愈甚,如霧般的瀰漫了開來,鼻尖所聞到的盡是草木清新,馥郁馨香。
縱然如此,他還是清晰地聞到了她身上沾染的淡淡荼蘼香氣,是一種花香之外,帶著微微酥甜的味道。顧析抬眸迎向她稍帶研判的目光,臉上的笑容愈發的高深莫測,溫潤的雙瞳如水,輕聲問道:“看出點了什麼沒有?”
雲言徵還是想不明白,他真的只是為了回贈她一頓飯而已?真的只是猜到從京都帶來“香容齋”糕點的這個人和那些事惹得她不快,然後下廚做了一頓飯全為了哄她開懷?她搖了搖頭,眨了眨有點發酸的眼睛,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坦誠地道:“什麼也沒有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