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言徵沒有抬頭,他的心意,她一直都知道,以前是無心,如今亦無意。以前年少不識情愛,一心只為自己的安身立命籌謀;而如今這一份情意愈發地真切,她卻從不曾想過要跳入這另一個更為複雜、更為狹隘的樊牢裡。
“山莊清靜,已是最好的修養之地,又何必再車馬勞頓。”她垂著纖長的眼睫,聲音清淡地回絕著他的心意。
楚睿容一身碧藍雲錦衣袍負手而立在堂中站得筆直,有那麼一刻的沉默,臉上氣極反笑。心中那一再思慮的疑問再也忍耐不住,聲音微沉地道:“不知郡主當時想救的人究竟是誰?是被叛賊劫持的五皇爺?還是郡主以為他會不管一切人的生死,貪功冒險的顧析?郡主竟能為了別人而如此不愛惜自己嗎?”
他的聲音愈說愈是冷厲,最後已近似苛責,又近似疼惜。
雲言徵雙手捧住茶杯,手指禁不住有些顫動,心中先是升起了一絲的暖意,而後卻是湧起了一股更大的寒意。孤立多年以來,眼前的這個人一直在意著她的生死存亡,而如今,他如此細緻入微地留意著她的一言一行,是因為皇帝的授意?還是真情流露下的關懷?
“是皇上讓世子如此監視、猜度本宮的言行?”她一抬眸,看進了他的眼裡,那樣的眼神中有著利劍般的鋒銳,似直剖人心。
“你是為了誰而懷疑我?”楚睿容的臉色有些慘淡,語氣都已有些不穩。
“沒有誰,本宮只是為了自己。本宮的言行不容別人來揣測,本宮的心思也無需別人來猜度。是為了救五皇弟也罷,是為了救顧先生也罷,在當時本宮認為如此的決斷是對蔚國最有利便如此為之了,即便是陛下親自相詢,本宮的答案亦是如此。”雲言徵言語錚錚地道,目光卻由鋒利轉為了黯然,她別過了臉,聲音漸漸地冷冰起來,“維護京都本宮已竭盡全力,此心可表日月,又何須楚世子前來責問?”
望住她孤寂的神色,楚睿容有些動容,但想起她一口一個別人,一語一個不容無需,一句一個本宮,完全是將他視作為路人過客的語氣,說到顧析之時卻是神情語氣尊敬如先生,她竟然不相信自己是真意為她好的心思,也不由得胸中堵塞,臉色冷凝有如掛霜。
“我們相識了一十四年,你的心裡就一點也不相信我?”楚睿容不想與她繼續置氣,冷聲地道。
“三哥此刻在何處?”雲言徵有些疲憊地靠落了椅背,也冷聲地道,卻似顧左右而言他。
“皇陵。”楚睿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言道。
“我此刻是在何處?”雲言徵微微地挑眉,又道。
楚睿容不解地看向她,只見那雙秀眉間的倦色,神情也不似往日的靈動鮮明。
“你如今又是在何處?”雲言徵低低地道出,從茶盞中抬起眼眸,迎視向他的目光中帶了一絲的犀利。
楚睿容心中一動,已然會意她將要說的事。他的臉色驟然大變,實屬無奈,她是在說皇帝自今還在囚困住了雲言瑾,軟禁住了她,然而他楚睿容呢?卻仍然能在皇帝的面前從容應答,出入自由。這其中的差別就是她心中的芥蒂嗎?若是他放棄了這一切,他離她的距離又有多遠,她又可曾知道?她對於他來說,是那天際翱翔的鳳凰,若不能憑藉了這東風扶搖直上,他又如何能夠成為了青鸞相伴在她的身旁?
他夾雜在皇帝與她之間,又何曾不是步步跋涉、步步維艱,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楚睿容只覺得心頭熱血在翻滾,他緊緊地抿住了唇角。生怕自己的一時衝動,說出了更多違背自己心意的話去徒惹了她悲傷氣悶。
雲言徵看住他漸漸顯得鐵青的臉色,心下有些不忍,轉而柔聲地道:“睿容,我無心傷你,但我們如今的處境確實如此。往後只怕……會越演越烈……”
楚睿容垂下了眼簾,清俊的臉上神色堅毅,低聲地道:“你不必再說,我心裡自然明白。但並不後悔當這個磨心,我只想你安好,別的事情不說也罷。”
“每個人當先能愛惜自己,才能顧惜別人。”雲言徵秀眉間神情隱忍,一字一句地道:“我為了顧惜的人,會愛惜自己。”
她的意思,是讓他不必再為她擔憂,不必再為她做任何事嗎?而她所顧惜的人當中,是否從來都不曾包括了他?
楚睿容眼中的黯然如黑曜石般深邃,他怔怔地回望住她,臉上的生氣一絲一絲地褪去。胸臆間絞起一陣的刺痛,微一猶豫,行止雍容地朝她低頭一揖禮,聲音都已顯得乾澀艱難道:“打擾郡主了,臣下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