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董晟沉默無言,張成懷便接著說:“昨日我之所以向您討要那張字條,是受了存司禁的指使。我其實早已把字條交給他了,並非當時所解釋的那樣。”
董晟輕輕點頭,拍著他的臂膊道:“都督能夠開誠佈公,已是遠超常人了,本官絕不加罪。求您再說說,他拿著這字條是作什麼用處?”
張成懷愣了一下,緊眉躊躇:‘我若和盤托出,叫他知道了這驚天之謀,他必然引此話為證,伺機揭發,剷除陳黨在邊關的根基,新政就無人可制,任其禍亂軍中了。不如不說,免得被他利用。’
“在下也不知道,”他想好了,抬起頭來,一臉茫然地說,“他對我不太信任,一直守口如瓶,只和幾個心腹低聲商量。”
“嗯……那廝確實是個聰明人,”董晟道,“要是對他的行動絲毫不知,光憑猜就很難了。”
“在下願為您往懷安走一趟!”成懷上前拱手,“我只身著便服,暗中探看,絕不會打草驚蛇。一旦洞悉了他們的陰謀,一切就好辦了。”
董晟面露喜色,站起來說:“既如此,辛苦都督了!”隨之與他道謝辭別,將他送出了帳外。
回來帳內,董晟並不準備滅燈歇息,反而表情凝重地站在燈前,來回攥著一小片信紙的紙屑。突然,他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麼,把紙屑隨意一丟,又轉身到了桌前坐下,拿了張新紙,提筆寫道:
‘再稟葉公:都督張成懷性情反覆、首鼠兩端,雖時有相助之舉,然不能與我等同心,留之終為後患。懇請葉公於此事過後,設法翦除此人,董晟專候吩咐。’
張成懷當即離了綏狄,騎著一匹快馬,在宵禁之前抵達了懷安。他對存肇的圖謀那是瞭然於胸,僅僅過問了幾名官吏的所在,料定存肇會先與兵房勾結,便趁著夜色,徑直闖入兵房書辦的宅第裡來。
在稍早一些的時候,刑房書辦已向同僚們通了訊息,眾人得知董晟提出的這些不可理喻的要求,當然對他咬牙痛恨起來,為了保命,沒有一人不支援存肇的計劃,因而與刑房聲氣相通,統一了口徑,準備在縣衙大鬧一遭,勸使縣老爺也和他們站到一邊。
兵房身負的任務最重,這裡的朱書辦心情最為緊張,直至現在仍睡不著,還點著燈在書房思索;忽聽著門口輕敲,以為是自家家眷,剛一開門,卻現出了一張沉毅的面孔,嚇得他後退半步。
“認得我嗎?”張成懷把帽子一摘,手摁住腰間的劍,厲聲問。
“不……不認識……”
“那這個你可認識?”他伸手拿出一枚官印,又問。
“您原來是……張都督!”朱書辦滿面蒼白,跪下去喊道,“不知您暗來尋訪,是為何故?小人一定全力配合!”
“與你無關,”張成懷收回了印章,“我是為了看看存司禁。”
“您是奉著董監軍的命令?”
“我身為宣化都督,一切的事自有打算,難道非得聽誰的調遣嗎?倒是你們,聽我的還是聽那個存司禁?”張成懷緊盯著他。
“當然是您了……”朱書辦趕忙作了個深揖。
“我問你,董監軍說有個信使來責問他,說兵部不給錢糧了,這信使是否是被存肇截獲,被逼著改了口?”張成懷的聲音極為急迫。
“我親眼見,確實有個信使來過!但存司禁見沒見他,就不知道了。”
“嗯,這就解釋得通了,”張成懷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這裡面哪有兵部什麼事,原來全都是他一人設的局!看來只需把目前的問題解決,前線的綏狄就無事了。”
“什麼設局?”朱書辦怔怔地看著他。
“沒什麼,”張成懷擺了擺手,“那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幾天我要住宿在你的家中,隨時偵察縣衙裡的動靜;且必須由你把每日議事的結果一一報來,不許瞞漏。”
“好的,小人這就去給您騰出一間屋子來!”
朱書辦點頭哈腰地奉承了一番,匆匆邁步要走,卻又被他摁住了肩膀:“走得這麼快乾嘛?今日發生了什麼事,存肇交代了什麼,都還沒向我坦白呢。”
“他、他和我說,等搞定了知縣,就出文書調動兵丁,令懷安城全面戒嚴。”
“戒嚴?”張成懷瞪大眼珠,摁得更使勁了。
朱書辦忍著痛道:“是,一旦戒嚴,城門緊閉,就算董監軍親自前來,也不許放他進了。”
張成懷未想到存肇的手段如此狠毒,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表情嚴峻地說:“記住,不可讓戒嚴令就這麼批下來!要拼了命地拖時間,能拖多久是多久!”
朱書辦聽了,犯難地咂了咂嘴:“小人自當盡力去辦,但明天就是勸說知縣的日子了,萬事俱備,拖不了幾時啊。”
張成懷伸出一根手指:“我要求不高,只求你拖住他一天。要是一天還算長,就拖到明天傍晚,如何?”
“小的……真的盡力。”
張成懷聽到他這滿不自信的回話,心中也漸生疑慮:‘雖說綏狄距此的行程不過半天,我今晚寫信送去,他白天肯定能到;可董晟若來早了,抓不得現行,留給了存肇反應的時間,那關鍵的證據必遭毀滅。到那時,還可能反誣我們一通,將我們告上朝廷……’
對此還沒個頭緒,他卻又糾結起另外一個問題:‘就算真有上天垂憐,碰巧將存肇的密謀當場揭發,那葉黨必會趕盡殺絕,就無人制約他們的勢力了……’
兩道艱鉅的‘難題’在他腦袋裡不斷徘徊,以致於出了神。
“大人,您的手可以鬆開了吧?”朱書辦本不敢打攪他,但肩膀被他的手臂壓得極沉,不得不出了一點聲兒。
哪知張成懷剛回過神,竟然急中生智,鬆開了手,就把腰間的寶劍解了下來,橫在朱書辦的面前:“你明日帶上我這柄劍去衙門,必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