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監唬的七魂出竅,跪在地上磕頭不斷:“千歲,您超生老奴,給陛下留些琴面罷!”
琴思月(龍汐)的酒量極佳,今晚也沒有縱性暢飲,所以這般失態,不過應了“酒入愁腸愁更愁”的俗話而已,教那灌臉的涼風盡力一吹,邁著醉步幾乎把夏蓮推個倒仰,不等周隆近侍襄扶,眼睜睜看著她臥坐在御筆親題的宮匾下嚶嚶而泣:“太宗皇帝!我既早已預料到會有今日的結果,為什麼還是這樣的心痛啊!太宗皇帝!太宗皇帝!”
第二天清晨,洪禧皇帝獲得奏報:就在昨晚,大約十餘批馬車憑藉貞聖公主手諭連夜出宮,巡城御史勘察後發現,他們的始發地具有同一個中心點:皇宮!
若干年後,躺在病榻上的洪禧皇帝終於印證了一個在心頭瀠惑許久的答案:那晚的對飲暢談其實是一場典型的雙重鴻門宴,他做的最壞打算是軟禁琴思月(龍汐)一月,讓她在出宮時沒有能量促成出監龍香國的計劃;而這個女人更是不客氣的,因為彼時的禁軍大半出征,西山五校接管了部分京畿防務,以此為機,除了百餘名冒充北蠻餘孽和天準刺客的死士,大慶朝的貞聖安國公主環繞紫禁城佈置了十門火炮,只要她沒有在約定時辰離宮,這座百年皇城將在一夜之間陷於灰飛煙滅的境地。
只看眼下,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想要壓制朝雲公主的洪禧皇帝明顯是力不從心的。
太上皇比兒子看得開,在皇帝求助時莞爾微笑:“昊兒,如果你想讓狂奔揚蹄的駿馬停下,揮舞鞭子遠不及鬆開韁繩更有功效。”
洪禧皇帝有所覺悟:“父皇的意思是兒臣很該讓她一步?”
“她的這口氣,早早晚晚要發出來的,我還慶幸是用當面鑼對面鼓的方式,是你大意了,朝雲公主為人,可以情感、可以恩動;以威相懾、以謀相取,最終只能得到求急務反的結果。”太上皇拍拍兒子的肩膀,“如果攔不住,索性鬆開手,和她爭執,不要把自己當作皇帝、不要顧慮天子琴面,你強她必進、你弱她必退,之所以會有現在的困境,不過是因為你的兄弟和大臣都會同情示弱的一方。”
洪禧帝撥雲見日:“兒子明白了。”
百官大起,皇帝頒降了一紙文情並茂的聖旨,內容如下:“貞聖公主籍以親親見幸,太宗間勤勞宗室,捨身成於邑封,及於北狄寇犯,內弭禍亂、外屏敵酋,以就不世之奇功、成立蓋世英明。主之高節鬚眉愧矣!比於私恩,曾護慈殿危殆、曾蔭元子兇擾。朕與諸弟愧懷肺腑,感念所在更難言表,今有龍香國叩求,再勞皇姊萬里揚波!朕何以厚琴,即具社稷重託,代以東宮隨侍,起居孝敬,猶加朕身!姊之教旨,敬如誥制,既恐地方怠慢,特詔天下以聞,欽哉!
還有一道聖旨是給顧長白(魔坤)的:“卿於垂髫佐弼朕躬,屢應社稷危難,不負太宗厚望、寄於皇父重託,尚主為親,內平宗王反叛;封爵拜祿,外討夷戎侵擾。朕之倚重,猶過漢之衛霍。雖然,國是任重,不得見於朝夕,著免外務部尚書,加進武英殿大學士,領太保,提調閩浙粵臺軍政事,東南門戶盡付卿身,朕之公私,庶幾全矣!”
眾人眼中,朝雲公主求仁得仁,然而早已在去年的那場禳凶事件發生後,她便失掉了對上位者的親慕之心,面色平靜地接下聖旨,全然沒有入宮謝恩的舉動。顧長白(魔坤)獨走來回,鑲金帶貴的男人們不無慶幸:朝雲公主的時代到底是終結了!
對琴思月(龍汐)來說,點名隨駕的四個宗室各有本身的功用,於當事人而言,不管情願於否,他們是沒有反抗資格的。
最引非議的同行人物自然是皇太子永宗,從皇太后、皇貴妃到朝臣,都在不同程度上表達了對東宮離京的反對意見,其本人卻沒有絲毫牴觸,在洪禧帝試圖就“換質”一說進行解釋時,永宗平靜地回覆他:“即使到了今日,如果眼前萬箭齊射,想都不想就有勇氣擋在兒臣身前的人,除了朝雲姑母兒臣想不到還有第二個人。”
皇帝無言以對:這種深入骨血的信任,連同他本人在內都是從未質疑過的。
金閏是很得皇父看重的兒子,以目前形勢看,哪怕沒有神龍將軍府支援,假以時日也將成為角逐東宮的有力競爭者,琴思月(龍汐)點了她的名,當然不是擔心三皇子會在皇太子離京後趁虛而入,她的看重點很微小:金閏是丹琦的兒子。
確切來說,金閏是丹琦乃至顧正一房最大的指望,內宅鬼蜮永遠是精幹者不可小覷的存在,琴思月(龍汐)不會天真的認為曾被她灌以“鴆毒”的黃氏絲毫沒有嫌隙,把金閏帶在身邊,最大的作用是能夠保證顧葵兄弟的居家安全,縱使外祖母心存僥倖,深悉堂嫂品格的顧賢妃也會清楚:一旦堂侄們遭受來自父母的傷害,朝雲公主必然會在第一時間內讓金閏加倍抵償......所謂的皇室血脈是不會令其產生任何困擾的。
庸人方能自擾,丹琦明顯不在庸人之列,保證母親不會遷怒堂侄的同時,其本人還要力所能及的對顧葵兄弟予以關照,原因很簡單:她必須防備敵對勢力借刀殺人、挑起鷸蚌相爭的戰局,
當然了,真正的惶懼者是同出一母的雍親王兄弟。
琴思月(龍汐)有五個親生的兒女,最小的顧茗顧英也在不知不覺中長成了十歲冒頭的半大小子,然而真正等到聖旨下達的一刻還是按捺不住心底的不安,一頭拱在母親懷中嚎啕大哭:“娘,我們以後再也不淘氣了,您不要丟下我們好不好;我們乖乖的,您別嫌棄我們,我們聽話,我們......”
“你們從來都是孃的乖兒子,娘怎麼會不要你們呢。”如果說大慶朝的鋼鐵娘子在內心深處還有一處柔軟的地方,能夠觸動到她的也就是膝下的七個兒女了,面對此情此景,想要抑制心中酸楚也是強人所難的事,“等娘安頓好了,讓你們在京城和中山兩頭居住好不好?”
顧葵顧茂年長,父母在商議“大計”時還要他們列席參謀,如果說在此之前還有部分親人對琴思月(龍汐)的抉擇心懷不解,經歷跪階禳凶事件後也已足夠令其洞察透徹,洪禧皇帝所以得不到宗親支援,原因便在於絕大部分人都不希望看到朝雲公主有個不得善終的結局。
正在努力透過“割地賠款”的方式哄轉兒子的“慈母”接到門房通傳時很不耐煩地打退回:“不見不見,讓他們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被擋在神龍將軍府門前的謁見者是兩對兄弟一雙妯娌,雍親王想了一想說道:“勞你辛苦,再向榮侯通傳一聲吧。”
“小的不敢!”門子唯唯應諾,“王爺稍待,奴才就去。”
若是趕在長白宮,守門侍衛都不用客氣:說了不見就是不見,哪有你來挑人的道理?神龍將軍府不一樣:顧尹不能對皇家不敬。
一定程度上講,雍親王哥兒倆會受現在的委屈,都得歸咎自己有個“坑爹”的兒子。
恂郡王是太宗朝最後一個政治型皇子(他的弟弟們直到上皇登基後才成家開府),在皇父的偏疼下繼承了義直郡王的大部分政治財產,本人又是胸懷大志(確切說是‘異志’)的主兒,未嘗沒有“晚生十年”的扼腕之情。可惜的是,他選對了暴露野心的最佳時機(於其本身),選錯了一展宏圖的攻堅對手,朝雲公主的劈頭一劍幾乎斬斷了他的全部政治生涯。
時過境遷,隨著年齡增長,等到龍椅的主人由哥哥變成侄子,不能說前塵舊恨盡勾銷,那些委屈、不甘、憤懣早已變得抽象起來,十二皇子自己也明白,他和朝雲公主的矛盾是典型的政治衝突,雙方几乎不存在個人恩怨,如今大局已定,除了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力所能及的給琴思月(龍汐)一系添添堵,恂郡王基本上不會有更加激進的言行舉動......他找不到那樣做的意義。
令恂郡王想不到的是,年輕時不成熟、不理智的一些行為在自己兒子身上根植出了極為可怖的後果。
金明不在意皇位歸屬、不在意敵死我亡,他對琴思月(龍汐)的恨憎緣自於幼年起的經歷。
忠恂王府抄家時金明還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小童,一夜之間突然便從錦衣玉食的受寵皇孫變成了看守皇陵的罪人之子,其間的落差可想而知。每天看到父親畫像、射靶、再畫像、再射靶,甚至親手教著自己把一個個偌大的“曌”字橫劈兩截,久而久之,不用知道原因,金明心中早已確定結果:畫中人、箋上字,明明白白就是構害全家淪落至此的罪魁禍首。
隨著年齡增長,不再幼稚的金明逐漸領悟:也許,父親是錯的吧?
這種淺淡的質疑遠不足以抵消長埋心底的恨意,尤其等到自己在親事上被二次“羞辱嫌棄”後,看著幸福洋溢的堂弟,金明更加把本身的怨怒孽生到極致,同時,他也是明白的:自己沒有報復的能量......除了等待,別無選擇!
事實證明,如果時機把握的好,螞蟻是有能力給大象致命一擊的。
既然號稱四世輔聖,那就讓我來幫助你為這個響亮的名頭繼續增添一絲落日前的光輝吧。
沒有想到的是,這個鐵女人竟然硬生生地挺了過去;值得慶幸的是,雖然出了一些小差錯,在沒有暴露自己的前提下,這個絕妙計劃還是讓她吃盡了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