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義直郡王謀逆事敗,坊間曾有跛足道士捏傳讖語,言說天道逆轉,太宗與當今父子合享大寶六十一年,太祖皇帝在二月初一日駕崩,太宗次年改元,寧和年號用了四十七年,如今正是永泰十四年,起初當他妖言惑眾,以眼下形勢來看,皇帝還想多活兩年,自要“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一門心思籌備起禪位事宜來。
宗親大臣們是不敢輕易表態的:若行勸阻,新君的小鞋不好穿;若要勸退,眼前先就得罪了老皇,永泰帝只管自說自話,除了皇太子哭拜推辭,愣是沒有一個人敢輕易接茬。
齊翰最是滑頭,彎著老腰躬身出列:“皇太子賢達,若陛下不辭勞苦,禪位後指點教導一程,為社稷蒼生計,老臣自是沒有異議的。”
諸王大臣紛紛附和:“齊大人老成持國,萬請陛下察納忠言。”
“這個不急。”永泰帝示意兒子起身,“還有件要緊事你們需得提前議一議。”
眾人樂得轉移話題:“請陛下吩咐。”
永泰帝沉吟片刻後方道:“朕禪位皇太子,朝雲公主的名分如何定立,你們必要拿個章程出來。”
康親王試探著詢問:“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一字一句地說道:“朝雲公主的封秩本是沒有前例援引的,但這其中有些情理衝突之處,先帝難以兩全、朕與朝雲公主亦難兩全,不必朕來贅述,你們眾人也都明白,而今兩儲並立,若皇太子承繼大統,如何安置朝雲公主名分,你等身為輔弼大員,該當為朕分憂解難。”
這是一個比方才的“勸退勸進”簡單不到哪兒去的難題。朝雲公主是怎麼發跡的呢?於琴思月(龍汐)而言,親王外孫的血統只能算做飛身顯貴的契機,推論私情大義,她為太宗皇帝擋過刀,一個郡邑公主的爵位自然受之無愧,北蠻犯闕時,為保朝雲公主號令通行,打贏那場倍極艱難的京師保衛戰,兩代天子封授她先斬後奏、便宜行事之大權,今日的皇太子、親王、宰輔無不受其節制,女儲尊秩想當然便有深厚的政治基礎作為支撐,又有琴思月(龍汐)在皇子奪嫡、北蠻犯闕兩大政治事件中樹敵過多,太宗皇帝與當今天子理所應當要給她一個不會輕易受到攻訐彈劾的位份保護自身。
當然了,“秩同皇儲”四個字本可以作為一個過渡,但朝雲公主沒能擺脫皇室內鬥的漩渦,加之與東宮皇太孫淵源過深,也就沒有哪個敢建言廢黜琴思月(龍汐)的東宮節鉞,永泰帝在位,太子公主姐姐弟弟叫著自無妨礙,等太子承襲大統,朝雲公主的身份隨之變得尷尬起來:她是高過皇太孫一輩的。
朝雲公主是女人,大臣們牢記聖人的半句教導,沒有一個敢輕易出班奏對,康親王左右看看,硬著頭皮回稟堂兄:“請陛下聖裁!”
皇帝順勢說道:“朕的意思,朝雲公主服勞皇室,又曾教養皇太孫,名分上不該委屈了她,還要尋一個折中的法子才是。”
“是!”眾人暗自吐槽:反正顛不破君臣之別,除了議九錫,隨您高興就好。
皇帝便定基調:“可教皇太孫執母后禮,現今皇后所用冠服、車輿、儀衛、鹵簿俱行下賜,位份封號任由你等商議。”
都知道天無二日的道理,如今冒出兩個月亮算是怎麼回事兒?但太子往上皇帝以下也只有皇后居中,大臣們相信永泰帝是不得已而為之。
諸王大臣忽略了一點:天威難測四個字從來不是擺著好看的。
眨眼到了張夫人生辰,公主煉兄弟張羅著給母親開設家宴,兩房三代十幾口人團聚榮禧堂,天倫樂處不足細道。
送走了榮慶堂賞菜的丫鬟,琴思月(龍汐)忽然詢問丈夫:“二弟如今是什麼品級?”
顧長白(魔坤)怔了一怔:“早先是革職留用的,年前懿郡王用情,起復他降級敘用,如今還是內務府員外郎。”
琴思月(龍汐)點了點頭:“皇舅著令我整修北海苑,想來是有意做個養怡之所,如今正少個總管主事,你可願意把這份差事接到手中麼?”
顧煉驚喜萬分,慌忙拉著清姐離席見禮:“全仗嫂子提攜。”
琴思月(龍汐)擺了擺手:“疑人不用,既是託了你,大到圖紙構造、小至花木盆景,我是全交給你的,這注銀子是我孝敬聖人的,先支你八百萬兩,怎麼花銷、怎麼鋪排,我是一概不問的,若到交工期限不能符合我的心意,你需仔細,老爺太太還有弟妹都在這兒聽著,誤了我的大事,你便倒賠八百萬兩金子也不能抵了那時的罪過。”
顧煉唯唯答應:“弟弟一定盡心,絕不辜負嫂子厚望。”
“既是公主對陛下的孝敬,你便貼補一些也是本分事。”顧尹瞥著次媳敲打兒子,“若敢貪圖小惠、糊弄天子,不必聖人問罪,你先掂量掂量自個兒受得住多少板子。”
“我已下了帖子,內務府與工部堂官明日過府,你且權衡難處,屆時一併提了,想來他們不會拖你的後腿。”現今的內務府由恆親王主管、懿郡王協理,敦親王表弟、與顧長白(魔坤)共過患難的鎮國府當家牛繼宗現領工部尚書事,兩位侍郎也不是外路人:左侍郎朱岷釗(即明濠)是顧葵的武師傅,右侍郎柳芳曾經割愛贈僕把芳草孝敬給朝雲公主,教他們照應顧煉一二是極為便宜的事兒。
教八百萬兩銀子砸暈的清姐只得歇下大展拳腳的心思,親自起身為長嫂敬盞:“有您勞累周全,二爺更該爭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