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溪根本就不該回來!他愛和那個趙淵跑多遠就跑多遠,我只希望他永遠永遠都不要回來!
他到底還是回了,到底還是輸給了父子親情。如果從前,我會覺得欣慰,此刻,卻失去了全身的勇氣。
我不知道自己當時是生出了什麼喪心病狂的想法,要將文溪那般毒打,再將他送回陳天驕那裡。
子偉這一走,留下那麼兩句話,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們敢對子偉下毒手,焉知道會放過我這個兒子?我已經失去了丈夫,不能再失去這個兒子!倘若陳天驕知道兒子是他親生的,至少,虎毒不食子。。。也許。。。我和他尚還有一些情分在。
弘軒讓我趕緊逃,安排了我出省的計劃,我想我一定是被人盯上了,我不想再連累弘軒,我選擇了獨自離開。我唯一後悔的,是對文溪說,我不要他好好活著。這句話,或許斷送了我和他的十九年母子情分。連子偉,都只想讓文溪好好地活下去。。。可我不甘心,如果將他交給陳天驕,他真地認賊作父,我不甘心我和子偉辛苦養了十九年的兒子,就這麼一頭載入那個深潭裡。我只簡短地告訴了文溪一切,告訴他,子偉一定是誰害死的!
這些年,我沒日沒夜都在想念著我的丈夫,我的孩子。我那丈夫就算知道文溪不是我親生的,卻一直待他如己出,我那丈夫一生勤政為民,卻落得如此下場。
我看不穿,想不通,我恨這荒蕪的人世,我恨我自己沒有還天之術,使得江海倒灌,風雲逆旋,惟有,我恨我無能為力,不能講丈夫的冤屈直抵天國,我恨我不能護得文溪的周全,使得他一夕之間,失去兩個父親,一個親孃,他這樣的身份進入陳家,可不是步履維艱,可想而知。
唯獨,在此青燈古佛,默默為文溪祈福,日夜禱告,祈禱他安安生生。。。
趙淵找到了我。
多年不見,他不再是那個跪在我面前,請求我幫忙救他父親的落魄青年,他長大了,徹底地長大了,從男孩長成了恐怕這時間大部分女子都能為他傾心的英俊男子。饒是旅途勞累,風塵僕僕的氣息遮不住他一身的非凡氣度,眸子裡的堅韌和自信,使人能看得到他曾經過的滔天風浪,能看得到他指揮若定的神態。
我兒,又會長成什麼模樣呢?我只偶或地上網,才在小城的本地新聞中,見過那個煙塵中,暮靄裡,獨自站立的孩子,那個,親手拆毀了紀夫大學的孩子。我知道他一定是出於無奈,我知道他一定十分心痛。
自陳天驕夫婦伏法,自墨謙認罪自戕,我再沒有關注過小城的訊息,可於我而言,我只要我的文溪平平安安就好,不管他在世界的哪一處,都好。我一直沒有回小城,我只知道他安好,一切足矣。
趙淵找到我,必定是相信我能夠走出佛堂,幫忙尋回文溪。文溪若想回去,再遠的距離,也是近在咫尺,文溪若不想回去,再近的距離,也是一水天涯,我這個不負責任的娘,又能起到什麼作用呢?
他有這樣的自信,我一定會下山。
關於趙淵和文溪的感情,我從前絕不認可,現在想想,倒也無所謂了。一個身經百戰的商界總裁,一個是六年美國高度發達社會的海歸,他們這般的眼界和身份,如果還能堅持這一份感情,那一定是這樣的感情有它存在的合理性。入得佛門,我方知世界之大,永珍之無,遠超我的想象,我的未知實在太多,對這未知的一切,我選擇理解。
我不多辯解什麼,我還需讓趙淵和佛家作一作問答,看看他的心性到底如何。
趙淵慨然應允。
心誠大師是我所在寺廟裡的得道高僧,平素閉目禪修,不見外客,得知我即將出門,或許即將返回紅塵的心意,破例見了我和趙淵。
“何為緣?”趙淵問。
“萬物皆有緣法,萬物皆佛之千面,是以萬物有佛性,萬物皆有佛緣。”心誠大師說。
“大師,我只想問萬緣之源的情緣。”趙淵回答。我當下有些吃驚,於佛理,只幼時的文溪讀過些書,略加學習過,從不知道趙淵也有這樣的覺悟。
“情緣之中,我再只問一個劫緣。”趙淵又說。
“參商之星,彼岸花葉,非己所有,愛莫能助。”心誠大師回答。
“參商天命不可違,亙古如此。說參商,便如古代之某人和現在之某人,就算神交橫跨千年,終究不可有緣分相見,這是自然法則中的時間。萬物不可逆,時間不可回,參商自有命之始,便決定一在南邊,一在北天。而劫緣不必如此,若拿彼岸花去說,或許有幾分道理。”趙淵朗聲回答。
我默然。萬物創生之始,就註定的命格,確實不當和劫緣這般紅塵中的小緣分所比較,用彼岸花這介子萬物之一比對一份情緣,差可比擬。
“彼岸花葉,花開不見葉,葉出花已凋,這等緣分,乃自然法則也。”大師說。
趙淵微微沉吟:“師傅,如果這緣分,是葉子和葉子呢?”
大師雙手合十,微微一笑:“所求既然如此,乃法則之外,縱使劫緣,人力定可為也。好比彼岸之葉與葉,好比溪水之於深淵,水終將溶於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