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客廳的極致奢華的情調完全不同的是,趙淵的臥室簡樸素淨,床鋪的顏色,床單的花案竟然和自己當年的小房間一模一樣,那小房間,是趙淵曾經在自己家住著照料自己的母親時,才住過一陣子吧。。。
視窗養著的一盆仙人球,經年晶瑩剔透,翡翠的綠色,讓這個寒冷的冬天有著莫名的生機盎然。那是趙淵的父親去世後,陳淵曦默默放在視窗的,趙淵彼時一下子就知道是誰所送,是送給誰的。床頭那個可愛的哈士奇鬧鐘,亦是自己在大學時送給他的,一人一隻。輕輕按下去,連鈴聲竟是完全一樣。
“林爸爸沒有爸爸帥。”趙夢遠不知何時又從小房間裡跑出來,臉上已經被趙夢溪末了兩個小爪印。
“不是,爸爸說林爸爸最帥了。”趙夢溪又將陳淵曦在軍訓時的一張單人照拿出來,上面已經被她畫上了兩個紅圓圈。
“劉媽!你怎麼看孩子的呢!那照片。。。”舒小曼不禁面色一變。那劉媽馬上慌了:“哎喲曼妞兒!對唔住嘛!”
“什麼是帥呀?”陳淵曦頗覺得好笑。
“長得好看,就像我一樣。”趙夢遠的一雙手胡亂地比劃著,一張小嘴裡,又沾上一抹紅色。
“媽媽也好看呀。”陳淵曦對趙夢遠說。
趙夢遠頓時站著不知所措,良久說:“媽媽會哭。”
陳淵曦幾乎什麼都明白了,走到兩個小孩的活動房,裡面,不是繪畫的顏料,便是一地的類比電子琴的琴鍵,正上方掛著的,赫然是陳淵曦當年下鄉支教時,畫的趙淵在爐火邊上的側臉。
他什麼都沒有忘。
可一切,到了該忘卻的時候了。
返回客廳時,陳淵曦將兩張照片一併拿在手上:“小曼,現在也不必瞞著阿淵了,等他回來,就告訴他,我把照片取走了。”
“不,不要。。。”舒小曼頓時著了慌。
那保姆察言觀色,忙進屋去將房門鎖緊,繼而返身說:“要唔得哇!老世會痴線嘛。”
陳淵曦一時有些聽不甚懂,保姆一臉緊張地從他手中拿過照片,指著自己的腦袋說:“老世會傻咗,顛咗。”繼而緩緩轉回屋裡去。
“小曼,我和婉馨一樣,不信神,不信佛,可我,信緣分。我從前怪你,也恨你,不過我看見夢遠和夢溪,如果我是你,會做同樣的選擇。為了這兩個孩子,我希望。。。你能好好地”陳淵曦笑著說。
舒小曼重重地跌坐在座位上。
她以為陳淵曦會過來狠狠扇她數個耳光,她甚至設想過,他還可能擄走一個孩子,她想過陳淵曦會在這裡一直等著趙淵回來,當場給她難堪。她卻不料,他說出的話,足以讓自己愧悔欲死。
“文溪,你說過我會後悔的,你。。。說過我不會幸福。。。如果時光可以倒流。。。”舒小曼的眼淚直直地溢滿了眼眶,陳淵曦微微側過臉去。
“文溪,趙淵這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你知道嗎?他一直收藏著那個小老鼠,不小心被弄丟後,我竟然見到這個男人哭了!我從來沒見過淵哥哭,就為了那個人偶,他真地哭了,哭得像個孩子!他去公司刨垃圾桶,他追垃圾車到垃圾站,終於找回一個雕像。。。他為了你永遠留著那個諾基亞手機,留著老家的號碼,只希望你什麼時候能再和他聯絡。。。他。。。六年多。。。再也沒打過籃球。。。他沒有觀眾了。。。”大滴大滴的淚水順著舒小曼的臉頰落下。
“我陪了他六年多,我從來沒想過有男人能這樣對另一個人,我從來,沒有這樣靠近一個,這麼優秀的男人,文溪,我一時糊塗啊!”舒小曼拉著陳淵曦的手,抽泣地說個不停。
“那天,他本來是約我去談事的,我清楚他要做什麼,他想給我補償,他不想結婚。。。我知道他在外面走來走去,一直在那裡抽菸。。。我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麼,我只想把那時候我的想法全部和你說,我怕兩個孩子,沒有爸爸,文溪。。。”
“小曼,希望你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好好珍重身體,他們還這麼小,他們長得那麼像趙淵,長得那麼像你,一切,都會過去的。”陳淵曦轉身,忍著淚,輕輕拍拍舒小曼的肩膀,見她憔悴得如秋雨中乾枯蕭索的荷葉,輕輕地彈著她的額頭。
這彈額頭的動作一如從前,兩人大學時嬉戲的時候,舒小曼恍然覺得從前那個臨風玉立的單純少年,跨越層層時空回到自己面前,還是那個自己一如既往地愛著的人,那個從來不變的身影,自己甘願為之付出一切的人。
“文溪。。。可以再彈一下嗎?”舒小曼含淚問道。
陳淵曦淺淺笑著,輕輕抬起手,在舒小曼的額頭上那麼點了一下,然後又用力點一下,就像他從前玩紙牌贏了舒小曼,總是會耍賴皮多彈那麼一下。
人生若只如初見!
兩人相視大笑起來,接著哭著深深擁抱在一起,舒小曼身上,多了一個雕像。
願多年以後,我們有緣相見,不是相互怨懟著對方,也不是經年之後的沉默無言,而是可以好好地和你說一聲,好久不見,趙淵。
舒小曼默默開啟音樂播放器。
“那一個人,是不是隻存在夢境裡,為什麼我用盡全身力氣卻換來半生回憶。。。”
舒小曼已然明白,這定是兩人的最後一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