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咽的海風颳起,遮蓋了葉文這句話最後的顫音,即使早就準備好了情緒與鋪墊,但在剛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張睿明臉上的表情還是如同大理石雕像般的凝固,他瞳孔放大,嘴唇微張,神情怔怔的如同出神,彷彿被吸走了心竅靈魂。
雖然有些背德,雖然有些慚愧,但此時張睿明清楚的聽到了自己胸口心碎的聲音,如同一個水井邊緣的一個空桶,徑直砸落進幽深井底的聲音。
不是“撲通”一聲,而是“嘩啦”一聲。
但男人成熟的重要標誌,就是在所有情況下,保持著外表的體面,即使是這樣的失落,但在張睿明的臉上也只是一瞬,在幾秒鐘的沉默過後,他沉聲的說道。
“那……恭喜你了。”
“嗯……”
在這樣的場景過後,兩個人之間接下來話語的著力點,只能避開這絲絲敏感的心絃,總不好再回到兩人之間的關係上來,張睿明勉強笑道:“這個,還不知道你的未婚夫是誰,哪個傢伙會議這麼好運氣,能夠和你在一起呢?”
“這個人你認識的……”
看到葉文臉上微微露出的尷尬神色,張睿明心裡湧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等一下!你該不會還跟那個陳俊彥在一起吧?你不是已經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了嗎?你怎麼……”
上次張睿明當著陳俊彥的面,講葉文“劫走”,他以為這樣的一段不爽經歷,已經毀了他和葉文之間的感情,曾經還對拆散了這對金童玉女而感到一絲慚愧。可這次雅加達之行,意外的與這個泉建集團下的“總設計師”相遇,讓他看清楚了陳俊彥並不是什麼善類,這傢伙不僅是傳銷集團的高層,更是涉及到生產假冒產品、涉嫌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涉及到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張睿明本人更是在他手上被非法拘禁過幾十個小時。
這樣的一個嚴重的違法犯罪分子,怎麼能讓葉文落到他手裡!?
讓張睿明心碎的是,葉文竟在此時真點了點頭,承認了她口中的未婚夫就是這個道貌岸然的傢伙,這又讓張睿明百思不得其解了,既然在先前雅加達的風波中,葉文也透過自己發過去的影片與通話,證實了陳俊彥的違法犯罪事實,那她為何還要嫁給這樣的一個男人啊!?
兩人一同出生入死了許多次,早已互有默契,心有靈犀,此時看著張睿明糾結言噎的神情,葉文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等張睿明發問,她就主動說道:“你不用開口,也不用勸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也知道俊彥他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但是我沒有辦法了,我雖然和我母親一樣,從小就恨我的父親,我也以為我和那些國內的小女孩不一樣,我總是要去更廣闊的天地遨遊的……可在外闖蕩這麼多年,我卻更加思念父母的陪伴,這次我爸的公司遇到了大問題,我乾爹……方曉阮那邊他願意出手相助,但前提條件是要我和俊彥完婚……以前我只想躲,可現在真的遇到現實的壓力時,我才發現,我骨子裡還是一個戀家的人,我……我沒辦法,只要能幫我爸度過難關,犧牲我這點個人的小小選擇,又能算什麼呢?而且,俊彥他也確實挺優秀的,我看啊,很多事也不一定和他有關……”
葉文支支吾吾的說了一大段,張睿明聽明白了七八分,聽到方曉阮這名字,張睿明就想起之前在南迴柱損毀案中,與這位國內大導演一番你來我往的爭鬥。他以前就知道葉文與國內大導演方曉阮的關係非同一般,葉父是方曉阮的老友,陳俊彥又是方曉阮介紹給葉家的,不用葉文細講,張睿明就能猜到那個為了洗錢弄錢無惡不作的方曉阮,私下裡與陳俊彥有著哪些不可告人的勾當。
估計原本葉文對這段婚事是有所反抗的,但此時葉家的生意有難,方曉阮又提出了這個不完婚不出手的條件,這才逼著這姑娘今天說出這番話來。
呵呵,以那方曉阮的品性,此時見朋友有難,插一刀倒也挺正常,只是趁著這個機會逼著葉文與陳俊彥完婚,實在是顯得有些下作。
而且,葉文最後幾句話也刺痛了和陳俊彥有過正面交手的張睿明,只聽這位檢察官冷哼一聲,“他拿著斧子,準備當著我的面,朝我腦袋上劈下來的事,也不關他的事咯?我要真給他殺了,那我也只能去找那把斧子報仇咯?”
葉文知道他還在生這趟雅加達之行,陳俊彥拘禁、毆打他的氣,只是現在她自身立場複雜,雖然不忿與陳俊彥的品性,但畢竟已經是人家的未婚妻了,在張睿明這個“外人”面前大談他的混蛋行徑,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這個,俊彥做過的那些事……我在這向你道歉了,還希望張檢你不要介意,既然那天我也已經阻止他了,也沒造成任何嚴重後果……我還希望張檢你以後也不要再追究俊彥的刑事責任了……”
張檢?最開始聽到葉文口中這個顯生分的詞,張睿明心裡已經有些不快了,可最為令他震驚的還是葉文話語中的意思,這個自己與她有著那樣深厚羈絆的女人,此時居然在為另一個男人向自己求情?
聽到面前這個曾經愛慕自己無法自拔的女人,此時居然為了一個差點殺害自己的兇手求起情來,張睿明頓時只感到一陣悽苦,他一口濁氣上湧,差點說不出話來,這種痛苦的感受簡直比先前聽到葉文說她就要結婚了還要難受。
他原本就知道自己不能佔有這個美好姑娘的人生,他也可以接受與葉文的漸行漸遠,但此時,他無法忍受這個曾經在他心裡美好的如同童話的姑娘,居然為一個“殺人兇手”來辯護,這種痛苦,簡直就是直直的看著這朵心口的“硃砂痣”演變成一顆玫瑰尖刺,刺進了他有著嚴實心防的右心室。
“怎麼了?你……不舒服?”
張睿明忍住胸口的悶痛,他勉力苦笑道:“沒……事,我……”,他定了定神,本想壓下語氣中的不悅,但話到嘴邊,還是不小心就顯露了出來:“……你今天過來接機,是不是就是為了替你這個“好老公”求情來著?”
葉文只是微微一怔,馬上答道:“我不管陳俊彥他怎麼樣……只是,既然註定我要和他過下去的話,我當然還是希望能為他好……你這樣說也沒錯,我今天過來這一趟,也確實是希望得到張檢你的承諾,以後不要對付俊彥了……當然,他以後也不會再與你有任何瓜葛,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呵呵,井水不犯河水……那他矇騙了這麼多的平民百姓,為虎作倀,替舒熠輝他們泉建集團賺了那麼多黑心錢,害的那麼多家庭血本無歸,還有,你知道什麼是“地下碼農”嗎?你又知道多少人被他們關在泉建的傳銷窩點裡,多少人被其洗腦欺騙……”
“這些我……”
葉文還想說些什麼,這時一旁抽菸的吳正看兩人間說話語氣越來越不對,他走了過來打斷這奇怪的氛圍道:“嘿,我煙抽完了,估計上面應該也上了幾個菜了,要不我們先上去聊?”
…………
在二樓的包廂裡,唐詩正替女兒撕開一次性餐具,桌上已經上了幾碟小菜,和幾樣飲料了,生醃仔、津港豆腐、紫菜乾……這幾樣都是幾樣開胃生唾的津港小菜,張睿明剛領完笑的如同個傻大個的吳正落座,旁邊一臉不悅的葉文卻彷彿突然生氣了一般,向眾人匆忙道了個別,就準備起身離開。
而最關鍵的是,在這緊要的關頭,最為重要的當事人張睿明自己卻莫名的反應失常起來,突然情商下線了一般,見到葉文說要走,他也毫無反應,只是臉上不開心的悶坐在那裡。
多虧了吳正這個救場王,他見勢頭不對,知道肯定是先前張睿明和這姑娘談話沒談好,讓這漂亮丫頭生氣了,要是葉文這一走,那張睿明夫人唐詩肯定會察覺出有鬼,到時自己先前所扯的那些謊,馬上不攻自破了。
吳正趕緊起身,倒真像是葉文的傻大個男朋友一樣,用他特有的東江方言的腔調道:“嘛呢?嘛呢?媳婦你咋回事啊!這不是當著眾人面不給我面子嘛~我們在家不是說好了嗎?在外只長臉,不拆牆,你今天又生什麼氣了?是不是要買包?還是要買貂,咱們回去就整上!”
可能是吳正那二愣子的語氣和誇張的肢體語言起了效果,葉文被眼前這個大熊一樣的男人給莫名逗笑了,雖然知道他只是在和自己演戲而已,可不由的生出一絲親切感來。
吳正一邊說,一邊上前拉住葉文的手肘,臉上特有的滑稽神情領著她回到席上,不由分說的就拉著她坐下,對面座位上原本一直冷著臉的唐詩,見到這起情形,也順勢客套了兩句,勸這姑娘坐下,於是,在眾人合力下,才堪堪維持朱這次人人各有隱情的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