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天地一片明媚如洗,空氣清冽,初升起的朝陽下空中微塵可見,迎著光可以看見燕三唇上一片絨絨細毛,一個朝氣蓬勃的少年正在向青年轉變,一場豔陽天。
黑夜過去,盡掃陰霾,那些被陰影覆蓋的血腥,殘忍,野獸一般的故事彷彿也隨之化為雲煙,朗朗乾坤,堂皇豔陽,盡是一片清淨寧和,繁榮昌盛,抱著貓的青年心頭清楚,黑暗還在,在人心深處蟄伏,根深蒂固,伺機而動。
小黑藍貓終於接受了『羅羅』這個名字,現下燕三叫喚一聲,小貓便會抬頭,兩眼無神地盯著燕三,屢試不爽。
燕三將羅羅放在肩頭,青年的肩頭仍顯得稚嫩,但衣袍已無法盡掩桀然風骨,羅羅趴下去,爪子扣住燕三衣領,拳頭大小的身子團團,腦袋就抵在燕三脖頸處,聽那血脈鼓盪不休,鏗鏘有力,無端端讓它有一份安穩,繼續沒完沒了地半昏半睡。
燕三踏進醉月樓的後院,正好碰到後廚門開,老猴子枯瘦的雙手撐開大門,嘴巴張得都能透過嗓子眼看到胃了,打了一個恨不得吞了天似的呵欠,而後懶洋洋的目光掃過燕三,道:『又到哪兒瘋去了,這時候才回來?』
燕三微微一笑,道:『殺人去了!』
老猴子一副你不吹牛會死的表情,道:『你猜我信不信?小小年紀吹牛比我還厲害,長大了還不得吹漲了天?』片刻後又換了個表情,眼睛眯成一朵老菊花,猥瑣笑道:『嫖去了吧!』
燕三知道跟老猴子夾纏不清,什麼事都要往那點事上扯,因為這老色鬼就對那點事感興趣,真不知道這是什麼怪毛病,聞言順勢含混答道:『嗯!』
要是老猴子較真,問起他殺誰去了,怎麼殺的,燕三還真不知怎麼回答,那還不如去『嫖』算了,省得麻煩。
『呀,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這小子不是個好東西,一問就問出來了!怎麼樣……感覺如何?有沒有用到我教你那一招老漢推車?……』老猴子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賤兮兮靠過來,肩膀用力一抗燕三,做個『我懂得』的賤模樣,追問各種細節,當然燕三一句也沒說,全是這老淫貨自己憑空想象,燕三隻顧著一個勁得『嗯,嗯』答應。
等到醉月樓夥計上工,燕三的『故事』就全了,從老猴子嘴裡道出來絲絲分明,幾時進的勾欄,找的那個姑娘,初次上陣如何不得其門而入,如何未戰先潰,如何春風再起,一夜弄了幾回,用的何種姿勢……鉅細無遺,燕三在邊上聽老猴子講得口沫橫飛,只剩瞠目結舌的份,如果不是說的自己,差點都信了!那幫愛聽黃腔的孫子聽得津津有味,還一個個盯著自己打量,惱的燕三舉起殺豬刀,肩上的羅羅通人性,跟著便宜『老爹』一起炸了毛,呲牙咧嘴地作出一副兇惡樣子,眾人一鬨而散,不忘調笑:『小夥子害什麼臊啊!還惱羞成怒了……』
而在眾人調笑的時候,南風鎮外燕三殺人埋骨之地,悉悉索索鑽出來一個瘸子,渾身抖抖地左右顧盼,半響後又鑽進了荒野。
錢光心頭恐懼,兩條腿篩糠一般幾乎快要支撐不住身形,他腿腳慢,等趕到現場的時候,李雲鶴與趙武已經死了,趙武屍體開始變硬,而李雲鶴還在不停流血,不時做生命最後的無意識抽搐。錢光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本來膽子就小,咋見熟人屍體更是嚇得走不動路,不知是追還是逃,癱坐在地。
過了不知道多久,錢光聽得遠處又有衣袂破風,下意識就躲了起來,而後就看到燕三獨自一人回來,將李雲鶴和趙武就地掩埋,聽他和小貓自言自語,連牛開山和劉炮都被他殺了,這下嚇得他魂不附體,一動也不敢動。
燕三又呆到日頭高懸才離開,錢光心頭清楚,燕三怕是在等自己,好一鍋端,一了百了。他更不敢回去了,思慮再三,索性不回南風鎮,先躲了幾日風頭再做打算。
直到半個月後,錢光趁著夜色昏沉才戰戰兢兢地回到了南風鎮,他臉上本無二兩肉,經過這十來天的擔驚受怕更是隻剩一層皮,雙頰深陷,走路搖搖晃晃,簡直連個普通人都不如了,身上衣裳更是在這半月野外生活中撕得破布條一般,哪裡還像個修元者,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與乞丐也沒什麼分別,唯有一雙三角眼幽幽閃著惡毒的光。
『燕三,嘿嘿……既然沒弄死了老子,老子就要弄死你!你當沒人能殺你嗎?不知道清風明月宗那幾個傻逼知道是你殺了他們師弟會不會讓你死得痛快?嘿嘿,嘿嘿……』
雁過留痕,人過留影。燕三的『小丑』身份是有人知道的,根子本就是『西城五虎』刨出來的,屠刀幫熊良和司徒仁也有所耳聞,但熊良和司徒仁已經將燕三當成了『上方來人』的朋友,自然不會去觸『大羅天宗』的黴頭,與大羅天宗比,清風明月宗就是個屁。剩下的就只有西城五虎了,現在五虎去其四,卻還是剩下了一頭拔毛虎。
錢光從一名乞丐手裡奪過一隻破碗,索性一路裝著乞討,蹣跚著向南風衙門走去……
這半個月燕三毫無動靜,規規矩矩殺牛殺羊,切肉卸骨,做一個稱職的屠夫,羅羅這半個月倒是活得滋潤,天天牛羊身上最鮮嫩的肉伺候著,身子不見長大,但一天一個樣,原本瘦得皮包骨頭的身子如同吹了氣的球,明顯肥壯了起來,皮毛光亮幽深,除了雙眼依舊呆萌無神,全身上下肉滾滾的憨態可掬,毛尖上都要冒出油來。
歲月靜好,殺了勾非的人彷彿一夜間消失無蹤,但清風明月宗的幾人半點都沒鬆懈。羅歸在勾非死後不久將『追查兇手』的事情一股腦丟給了馬彪,帶了兩個雜役弟子大門不出,聲稱閉小關。想了想他也明白了,殺死勾非的人應該是小毛賊,算起來不會超過初元,否則用不到迷香暗算,只要實力稍高,偷偷找上勾非這種只擅長遠端偷襲,不擅長近身搏殺的元修,那是一擊斃命,手到擒來的事,根本用不上迷藥這等下作手段。
那麼很顯然,兇手實力低微。如果他出手,即使順利抓到兇手,那是順理成章,還免不得落下以大欺小的口實,況且他也真不知道從何抓起,那時候更會讓宗門弟子恥笑:『你看,真傳弟子,師弟被人殺了,據說是個初元,追了這麼久連兇手的毛都沒就揪到一根……』這就非常尷尬了,羅歸知道宗門內覬覦他真傳弟子的位置的人不少。如此費力還不一定討好的事情,傻子才去做。
正好推給馬彪,抓不住兇手那是他的無能,抓住了自己是名正言順『帶隊』緝兇。
馬彪低頭領命,他是毫無辦法,明知是個費力不討好的鍋他也要背,只是默默將眼眸中的兇戾藏得更深。這半個月下來毫無頭緒,但馬彪、鄧飛玉、石文正三人心內也十分警惕,出入都在一起,讓燕三也無從下手。
醉月樓就在南風衙門對面不遠,燕三找了間四樓的空房歇息,兩兩斜望,居高臨下,南風衙門風吹草動均在燕三視線之內。
突兀地,一個人從南風衙門內被生生拋了出來,撲通一聲趴在地上,待看清人形,燕三猛地立起,眉頭糾成一團,幾乎就要拔腿逃走。
錢光!這廝果然沒死,躲藏了十幾日,一冒頭就點中了燕三的七寸。當日在荒郊殺了四虎,還等了這錢光半天,最後不了了之,燕三心頭實是梗了一根刺,悄悄在鎮內尋了幾天也一無所獲,還道這錢光廢了死了,卻不想他是偷偷藏了起來,一朝發難。
錢光去南風衙門幹嘛?燕三用後腳跟都能想得出來,自己的身份是真正暴露了,時刻有性命之憂。正面對上,拼掉石文正還行,但對上馬彪和鄧飛玉,燕三自忖連逃都逃不掉,一個暗器高手,一個凝元二重天,差距不可以道里計。
當斷即斷,自己實力不濟,要想報仇藏身暗處是最大的依仗,燕三懂得捨棄,醉月樓是一個理想的藏身之地,但目前最好遠離。為了小西街枉死的三百多條性命,燕三什麼都可以捨棄。
那兩個衙役的呵斥讓燕三停止了逃亡的腳步。
『滾,死要飯的,就你這死樣子也想見馬大爺?媽拉個巴子的,討飯討到衙門了,你怕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吧?』
『憑多廢話,跟個要飯廢什麼口舌,再敢讓我兄弟看見,腿打折那是輕的,快點滾,要不讓老子教你死狗是怎麼爬的!』
錢光不死心,掙扎爬起,大聲道:『我有重要事情要見清風明月宗幾位大爺,事關重大,你們兩個擔待得起嗎?』
兩個衙役對視一眼,同時上前,一個舉棍就砸,一個飛腳踢去,下手毫不容情,一個嘴裡爆喝:『消遣你家官爺?真以為官爺沒脾氣?』
錢光就地一滾,堪堪躲過那一棍,另一腿卻沒避開,正正踢在腰間,整個人如同一捆乾癟稻草,直直飛出,兩個衙役直撲向前,棍子亂扎扎舉起,錢光大呼小叫,身上又著幾下,忙不迭踉蹌跑開,抱頭而竄如同一頭瘦幹大老鼠,速度倒還飛快。
兩個衙役也不想鬧出人命,順勢止步,指著錢光大罵不休,錢光哪還敢逞強,罵罵咧咧一瘸一拐走了。
燕三眼睛一亮,一縷兇光迸現。
還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