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快地答應了,最後我問:“你們扣了姜荷多少信件?”
我媽遲疑著說:“具體多少我也記不清了,那小丫頭很瘋,總有二三十封吧,後來你爸打電話找了姜鋒,不知道怎麼說的,就沒再寫信來了。”
一股哀傷在心裡流溢開來,看著窗外風中的流雲在夜空中飛逝,想象著同樣的夜晚,姜荷弱小的身軀趴在燈下寫信,我掛了電話。
我花了兩小時把所謂客房整理出來,弄得乾乾淨淨。這房間高中時一直是我的臥室,大學期間奶奶去世了,畢業回來後我就搬到了奶奶原來的房間,因為那間更大,採光通風都更好。這間房幾年來就一直空著,父親禁止母親亂堆雜物,書桌玻璃底下還壓著我高中的座右銘“YESTERDAY YOU SAID TOMORROW!”,好像是當年耐克的一句廣告詞。
晚上十一點半我準時吃藥。我這個病需要按時吃藥準時上床,睡眠直接決定病情好壞。孟醫生和對我多次強調,睡眠是決定病情不是影響病情。
我要吃兩種藥,孟醫生說是舒必利和阿普陀林,一種抗抑鬱一種抗焦慮,早晚各吃一種,不能吃反了。吃久了我也明白了,所謂的抗焦慮就是讓你昏睡過去,抗抑鬱就是讓你振奮讓你睡不著。我每天就在這兩種藥裡不死不活地倒騰。
藥後半小時我上床。藥勁差不多上來了,我迷迷糊糊睡著了。睡著之前我想,如果姜荷是我妹妹也不錯,我可以看著她從年輕到老,然後為她送葬。
或者她為我送葬。
夢是我每夜的作業。藥勁過了夢就來了。
我圈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看書。
身後響起零碎的腳步聲,我想回頭卻懶得動,我知道她會走到我身後,就像之前的每夜。
她在我身後貼近,呼吸噴到我的脖子上,我甚至感覺到了熱氣。我聞到一股類似麝香的味道。
她湊到我耳邊,很輕地說:“婆珊婆演底,你在幹啥呢?”
六點鐘我在手機鬧鈴裡醒來,比平時早了一小時。父親去世後我把鬧鈴設定成電影《速度與激情》最新一部的主題曲《See You Again》,沒料到昨天在另一條人生路上一曲成讖。刷牙洗臉時在鏡子裡再次看到自己,面容依舊毫無生氣。想著等會就要和姜荷見面,我對鏡子裡的自己擠出笑容。
昨晚睡前和姜荷道了晚安,但沒有把有關信件的事情告訴她,既然不是當夜必須解決的問題,那就不要半夜說出來擾人休息。事情過去十多年了,現在看來都已經是小事,有什麼需要解釋也不差這一晚上。
原本想衝點麥片當早餐,想想不如約姜荷早點過來一起出去吃,順便聊聊,於是打了一個電話,姜荷痛快地答應了。
我在樓下等了沒多久,計程車就到了,姜荷的行李很簡單,一個大行李箱,外加一個小提琴盒,像個支教的有志青年。
她穿得看似隨意,仔細點就能品味出精心和格調。白色的襯衫領子上有鏤空繡上去的巴旦木核桃變形而成的花紋,藕色的裙子下襬上有隱約的維族風格的尖頂拱形紋,精緻明麗,光彩照人,但在我看來卻有另外的特別韻味。這樣的衣服不可能是買的成衣,一定是定做的,而且看質料價格不菲。
巴旦木核桃在中亞文化裡有特別的含義,變形後類似於胚胎,代表著生命;那種拱形圖案一般用在維吾爾貴族的墳墓上,意味著死亡。姜荷的母親藝術修養深厚,我們小的時候她經常見縫插針地給我們兩個灌輸點東西。這些都是她和我們講過的。維族女人不會穿戴有這種花紋的衣服,姜荷一貫特立獨行,按自己喜好去定做也不很意外。
姜荷對我說:“你今天看上去精神多了。”她的笑容像帶著抹青草氣息的朝陽,明亮的眼睛晃得我心頭一顫。
先把行李放回家,然後走了十分鐘我把她帶到那個杭州小吃店。她奇怪我為什麼吃個早飯走這麼遠,我說應了王爾德說的那句話,只有無聊的人才會在早餐上玩出花樣。然後告訴她這是廈門能吃到的最正宗的油條。姜荷打趣:“你好像和杭州槓上了。”我很認真地回答:“很多年來我都覺得,只要和杭州搭上點關係,就不算和你完全失去聯絡。”
姜荷說:“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