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廷挽著她笑嘻嘻走了,我一個人慢慢往回踱。
雨後夜風微涼。
廈門就是這個特點,甭管白天多熱,太陽一落,氣溫立馬下來,而且永遠不缺風。這和新疆很像,只不過這裡是典型的海島氣候,溫和溼潤。
如果直接回家,十分鐘就到了,反正也沒事,我特地繞遠走了快一小時,運動消食。
路過公園裡面傳來廣場舞的音樂,和我父親死去那天毫無二致,我站著聽了一會。一種奇怪的感覺瀰漫心頭,時間好像一條白紙,一個對摺你就可以再次回到之前某個點。
我抹了把臉,帶走眼角即將滲出的淚水,慢慢走開。
快到家了。我喜歡站在暗處的小橋上看萬家燈火的感覺,以前寫作文時文鄒鄒地寫過:每個明亮的窗戶裡都有一個故事。
當年高中晚自習,快到家時我就數自家的窗戶,想象著媽媽給我做了什麼好吃的宵夜。別人高考都瘦了,我反而胖了好幾斤。轉眼幾年過去了,現在沒有人正在等我,我家的窗戶是黑的。有那麼一會我覺得整個世界就剩下我一個人。
看時間還早,就去理了頭髮,剃了一個板寸,還正式颳了臉。除了大學四年,這是我唯一的髮型。因為從小到大都是父親為我理髮,不管我願意與否,他一直給我理出一個軍人的板寸。母親在我十八歲時算過,僅此一項,父親為家庭節省開支至少五千元。
記得當時是大學一年級寒假回家,我說什麼也不肯讓父親剪去我留了四個多月的長髮,之後我與父親在髮型問題上整整鬥爭了四年,我不但成功地留了四年長髮,還梳了一箇中分。我清楚地記得父親看著我髮型時恨恨的眼神,現在想想有些後悔,果然中分都是傻逼。
剛進家門,母親的電話就來了。一般她晚上是不打電話的,因為她一貫覺得自己是個有格調的講究人。她認為晚上突然給人打電話會讓人感覺不吉利,她說很多新疆老人晚上是不串門的,就是不願意去敲別人家的門。我問她為什麼不說草原上牧民晚上不能騎馬奔到別人家門口,那會讓人誤以為是搶劫或者報喪的。我媽晃著頭說,也可以這麼延伸。
母親聽起來有點著急,給我的感覺的確不吉利,她劈頭就問:“姜荷和你在一起嗎?”
我一邊盤算著母親的更年期是否已經過了,一邊老實回答:“沒有,我晚上和施廷一起吃飯。”
“你也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情我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覺得和你直截了當說清楚比較好,免得萬一出什麼問題追悔莫及。而且有些事情我不說,姜荷遲早也會說,你這個人耳根軟容易先入為主。”
“媽,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我開始心煩,但凡母親說事之前強調動機,我都會吃虧。
“好,那我就直說了。第一件事,姜鋒他們走了後,姜荷是給你寫過一些信的,被你爸和我截住了,沒有給你。”
母親停下等我發脾氣,我卻沒做聲。這個我倒不是很意外,當年我就曾懷疑過他們截了我的信,還找他們鬧過,結果不但被他們訓斥得無話可說,還因為無理哭鬧捱了一頓揍。
長大後我也分析過他們截我的信件的可行性,其實很簡單,寄往部隊的信都是政治處統一收發,檢查後才再分發到各單位,父親要截我的信簡直易如反掌。可憐我當時不知竅門還天天跑門衛那瞎等。
我半天沒做聲,母親以為我掛了電話,在那喂喂喂地叫,我懶得配合她上演勃然大怒的戲碼,如果那樣我料她會抓住我態度惡劣不放再倒打一耙,一切就反都成了我的不是。但是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我和姜荷從小一起長大,經常同吃同住非常親密,他們不是一直挺高興的,他們大人有矛盾翻臉也就算了,我們當時還是孩子礙著什麼了?
“為什麼把事情做得這麼難看?”我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她。
這回輪到母親不吭聲了,我嘆口氣搖頭。母親還真的一直就是個孩子,氣勢洶洶找我談話,就應該料到這是我必定會問的問題,而她卻沒有準備好。於是我也喂喂喂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