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吳老師的課上,他每隔幾分鐘,總要停下來,批評某某同學,要注意自己的形象,要自尊自愛。
劉愛雨知道吳老師在說她,可她定定地坐著,什麼也沒幹啊。
放學時,她走過初三(1)班教室,走過校園,走出校門,一路上,她都盼著能看到陳望春。
升旗儀式上陳望春的懺悔,讓她名譽掃地,給她帶來了滅頂之災,她因此被轉班。
在她最痛苦、傷心、迷惘的時刻,她覺得他應該有點表示,驚訝、不解或者安慰,哪怕一個抱歉關切的眼神,也足夠了,但他毫無表示。
還有一件事令她耿耿於懷,她爹穿她娘褲頭的事,她只告訴了他一個人,但是現在,全天下人都知道了,他出賣了她,而且傳著傳著,竟然成了她爹穿了她的褲頭。
八年了,灑滿陽光和溫暖的油坊門學校,第一次讓她感到孤獨寒冷。
劉愛雨心生去意,以前只是說說而已,她說不想念書了,陳望春就著急了,極力挽留她,這給了她些許安慰;而現在,她覺得這個校園毫無依戀之處,那些美好的往事,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校園裡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學生都在教室上課,何採菊等啊等,好不容易下課了,看著學生們潮水一樣地湧出了教室,她怕陳望春看到她,躲到校門口的柱子後面。
在校門口的雪松下,何採菊拉著劉愛雨的手,感慨唏噓,這孩子,一眨眼長得和她一樣高了,她想起她小時候的情景,想起她的母親田明麗,淚水婆娑。
劉愛雨問:“乾媽,你要去哪?”
何採菊自己也不知道到哪裡去,陳揹簍希望她走得遠遠的,最好到天涯海角,誰也找不見的地方。
何採菊說:“我去外面轉轉。”
何採菊從兜裡摸出一隻玉鐲,那是田明麗臨嚥氣時,戴在劉愛雨手上的,那時她小,何採菊怕弄丟了,一直珍藏著。
何採菊把手鐲給劉愛雨戴上,她長大了,手鐲不大不小,剛剛合適。
劉愛雨聽說過這隻手鐲,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嫁妝,但劉麥稈卻一直抱怨,是陳揹簍私吞了這隻鐲子。
劉愛雨對和她一起生存了七年的母親,沒有留下多少印象,即使有,也模模糊糊的恍如夢境,現在,她從這隻鐲子上,似乎聞到了母親的氣息,她的鼻子酸了。
何採菊撫摸著劉愛雨的頭說:“把鐲子戴好,以後,不管你嫁給誰,這隻鐲子就是你娘給你的嫁妝。”
劉愛雨問:“乾媽,你不見陳望春嗎?”
何採菊望著校園出神,臨出家門時,陳揹簍嚴厲地警告她,不得去見陳望春,她想見,但不敢見。
何採菊說:“愛雨,陳望春就學習好,不會做事、不會做人,他被嚇破了膽,你替我照看著他。”
劉愛雨像預感到了什麼,拽住何採菊,問:“乾媽,你還回來嗎?”
何採菊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她忍住淚,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傻孩子,我肯定會回來的。”
何採菊在路上攔了上了一輛拉沙子的蹦蹦車,車啟動了,聲嘶力竭地長吼一聲,噴出了大團大團的黑煙,油坊門學校和遠處的村莊,一片模糊。
晌午飯時候,陳揹簍高舉著兩隻糊滿面粉的手,頭髮凌亂地出現在老磨坊前,他裝模做樣地在磨坊裡找何採菊,當然沒找見,嘴裡罵罵咧咧的,他把何採菊再度離家出走的訊息廣為傳播。
六爺問:“去哪了?”
陳揹簍哭喪著臉說:“六爺,不知道去哪了;我留住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
六爺翹著憤怒的鬍子說:“水性楊花的女人,咱油坊門從此沒這號貨。”
晚上,陳望春回家吃飯時,陳揹簍端給他一碗燒糊了的稀飯,說:“你娘又跑了,啥都不管不顧了,我忙裡忙外地,粥都燒糊了。”
陳揹簍要極力造成一個何採菊不顧家不管兒子、去找別的男人的假象,讓陳望春對何採菊由愛變為恨。
陳揹簍高超的演技和豐富的表情包,使何採菊在油坊門人眼裡的形象,發生了顛覆性的變化,她由一個溫柔賢惠的妻子,變成了一個賣弄風情的狐狸精。
油坊門每當有新媳婦娶進門的時候,婆婆給新媳婦上的第一堂課,就是以何採菊為例,當初人見人愛,後來跟野男人跑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你可不要學她的樣。
當何採菊仁慈和善的母愛形象,在陳望春心裡坍塌後,他對何採菊的思念之情,漸漸淡漠了,此後,再想到她,就只有深深的屈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