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種半山流鶯這種半山流鶯……)”
這種世家裡混著市井氣的金絲雀,天真、固執、大膽,既敢在離別時拽著他衣角要“望住哥哥背影才肯走”,又會在陽臺偷吻時,悄悄把薄荷糖渡進哥哥齒間。
遊為凝視著照片上晃動的光斑,某一刻,唇角竟忍不住洩出一絲真切的笑意,連與老人對峙的神經都短暫鬆懈。
祝天翊敏銳捕捉到了這一點,微微蹙眉,又重新展開話題。
“樣貌靚,玩下冇所謂。”祝天翊忽然放棄無人應答的粵語,用方言腔調濃鬱的普通話宣判:“擺上臺面就失禮了。”
話鋒所指昭然若揭——遊為白天剛在江卓大學對葉衿公開示愛,遊釗那邊尚未及做出反應,倒是外公率先撕破慈祥面具。
“不。”遊為氣定神閑給出單音節回答。
話音落,老人周身氣場驟然暴起,但在瞥見外孫眼底冰碴時又突然收斂——過去一個多月的對峙已讓他認清,這招對遊為全然無效。
蒼老手指撫過相簿燙金邊沿:“好吧,你鐘意最緊要啦。”
態度轉變太快,絕非頓悟,這“慈愛”,分明是在嘲弄眼前不過是公子哥遲早會醒的一場春秋大夢。
他看過太多這樣的夢碎。
遊為倒是不很在乎老人的真實計劃長什麼樣,他徑自解鎖手機,推至小幾中央——遊艇派對的霓虹燈影下,總是跟在老人身後的金絲眼鏡秘書,正在給某個面色潮紅的昏迷少年系領結。
“你給他下了藥。”遊為的陳述句裡裹著平靜的海嘯。
他說的是照片,更是葉衿離開人工島後在祝家遊艇上發生的“意外”。早該想到的——即便後來傅睿誠押著宋霽和到巴勒莫“賠罪”,但若沒有地頭蛇助力,宋家少爺豈能將髒手從江城伸到維港。
“是啊。”祝天翊應得如同坦白今早飲過早茶,與上個月笑著承認中環車禍時如出一轍。
若要真正清算,巴勒莫木偶劇院那出鬧劇亦是他的即興之作——提前半日知會葉家,不為舊部葉從明,當面對“家族施壓”,葉家小孩會不會真的一次又一次地沖到遊為面前去“救”他,以及,遊為是否真是需要他人營救的廢物。
“宋家小孩識做,我自然要施恩。”鎏金茶壺傾出琥珀色液體,“他弟弟向我討要舉手之勞,我沒道理拒絕,對嗎?”
宋錫元搭上祝家,成為祝天翊在江城的“代行者”已久,論手段,他比自己上一任的葉從明狠厲很多。明面看,作為聯姻的男方,宋家攀附有遊氏撐腰的何家略顯勉強,但當祝天翊站到宋錫元身後,其未婚妻何蒔反而成了弱勢方。
祝天翊突然轉開話鋒,佯作無意地悠悠開口:“tia今早還傳短訊同我請安。”
遊為無動於衷的面孔終於有了一絲裂痕。
“小女孩真是幹淨的存在。”祝天翊欣賞著外孫繃出青白的指節,幾乎愉悅地笑出聲來,“莉莉她,真是很會教養女孩呢。”
在他話音落下時,遊為將手背靠上茶盞,似在試溫一般從容輕觸,下一秒,精緻的廣彩瓷盞被摜碎在地上,茶水炸開晶瑩星芒。
聽ayssa說,每隔幾年,祝氏教育基金會就會挑選一個兼具驚豔容貌與悽楚身世的“夠靚夠慘的吉祥物”。這些孩子在領取全額獎學金進入港城慧蕾女校後,總會自然而然地成為校內“園藝俱樂部”的部長,代表學校參加一些活動。
但尚未改名為ayssa的韓莉莉卻是個異數——她的確夠靚夠慘,卻毫無自卑神色,甚至早給自己規劃好了璀璨而短暫的人生。開學首日,女孩便將班長遞來的社團申請單掃落一邊,踩著退學紅線,穿上改短的校裙,曠課去彌敦道拍廣告。
畢業後參選港姐嫁富商,誤打誤撞避開了被拍賣交易的命運,奈何丈夫陰差陽錯仍然和“羅蘭島”有了交集。原本的平行線被迫折彎,當即將相撞時,曾被港城小姐無意施過恩惠的唐令則橫插一腳,製造了一場富商猝死的“自然”事故,ayssa由此脫身,很多年後,她嫁給了自己曾經的保護者——為在數不多未墮入深淵成為“羅蘭”的孩子裡,她似乎已是最幸運的那一個。
這些年,因為祝芝琪與其他一些原因,明裡暗裡,遊釗與祝天翊互相下絆又彼此鉗制,卻默契地共同隱瞞遊為,原因也很簡單——遊為生病了,若他真的一病不起,沒人能預料遊釗會做出什麼。
遊為十七歲那年,遊家四面楚歌,遊釗將獨子送往港城暫避。數月後,遊祝兩家首度起了正面的激烈沖突,何蔚從江城帶來“祝家危殆”的訊息,不知情的遊為拋下葉衿欲返,卻被外公派秘書親手按進海水,以此逼迫遊釗讓步。
遊為溺水前的記憶早已模糊,只記得被撈起送進養和醫院。
自祝芝琪離港,遊釗便受制多年不得踏入港城,祝芝琪生前律師、成煜曉的堂叔奉命前來探望,順手帶給遊為一件母親遺物——祝芝琪的舊年日記——以供消磨時間。
那段時間他甚至仍然堅持想要學醫。
遊為在醫院住了很久,在精神不濟的情況下,遠端面試了劍橋醫學院,但那之後,他的精神情況便每況愈下,最後甚至被心理醫生診斷出了“解離”的症狀。